蒋瑛嘴巴张了张。
李洵道,“阿瑛,父皇驾崩了……”
蒋瑛抬手去拉他的手,想宽慰他。李洵却盯着她,问,“你为何一点不吃惊?你也不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蒋瑛为了给小安子争取一点逃生的机会,所以没有提前告知。等着伺候李定其他的小太监发现这件事。
面对李洵的质问,蒋瑛点头,“是。臣妾半夜里便知道了。”
“为什么没告诉朕?只为了让小安子逃走吗?他一走,便没人证明此事与你有关?”
“阿瑛,你告诉朕,父皇的死是不是你所为?是你让小安子动的手吗?”
被卡死,可以是自己,也可以是别人动手。
这个死因并不能证明太上皇的死就没有可疑。
偏偏这个时候,贴身伺候的小太监逃之夭夭了,这就很可疑。
偏偏这件事,他的皇后都知道。
蒋瑛道,“皇上,太上皇想要联合宫外推翻你。他写了血书。”
“血书呢?”
蒋瑛唤了宫女去取。
可是木匣子取过来,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血书不见了。
蒋瑛也不由一惊。
分明叫人收好的,怎么会不见了?
李洵却并不在意。
他道,“朕已经问过了。昨日你从淑太妃那里离开之后,就去见了父皇。你对他说了什么?让他有了你所说的要推翻朕的意图?而就在半夜里,父皇就莫名驾崩了。阿瑛,以你的聪明才智,你完全可以想出一连串的计谋,让父皇死的顺理成章。
“所以,这一切是你做的吗?你告诉朕。”
李洵一双眸子紧盯着蒋瑛,语气十分冰冷。
蒋瑛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见的血书。和她亲手放走的小安子,已经板上钉钉的证实了这件事和她脱不了干系。
李洵道,“朕知道,你在父皇身边的那几年,一定受了委屈。可他是朕的父皇,便是做了什么错事,如今已经落了这个下场,也遭到报应了。”
“不管他有没有存了那个心思,以现在的局势,你以为他有胜算吗?为何你容不下他?他本就命不久矣。”
“他是朕的生父,为何你不能替朕考虑一下?”
蒋瑛抬眼看着他,平声道,“若他好几次想我死呢?”
李洵微微一怔,却道,“可你还好好活着不是吗?而他却已经死了。”
蒋瑛再说不出话来。
活人做了什么,都争不过一个死了。
死了就烟消云散了。
和一个死人讲仇怨,这不是傻子疯子么。
蒋瑛把手收回来,却被李洵一把抓住了手腕,“你怎么不说了?你平时不是能言善辩的吗?你告诉朕,你不想他死。”
“臣妾想他死。”
她的话音落下,李洵将她的手腕捏痛了。
他的力气这样大。
“你好好思过吧。”
李洵说完,转身离开。
新婚燕尔不过持续了两日。
她和李洵就迎来了这样的矛盾。
蒋瑛无奈的坐在床上。
站在李洵的角度,那是他的父皇。
蒋瑛因为对蒋渊从来没有什么感情。所以她忽视了父子感情对李洵的重要性。
或许就算是有血书,李洵也会生她的气。
他气的是蒋瑛丝毫没有在意他的感受,没有想过那个是他的父亲。
何况他也没说错,一个将死之人了,和他计较什么?
可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蒋瑛没有手刃他,已经是替李洵考虑,替穆国考虑。她想李定死。她本来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蒋瑛知道,这件事会成为两人之间一个很大的嫌隙。
不知何时才能修复。
宁家十二娘刚当上皇后,就传出身体不适的消息,在景澜宫静养。
若是别人,大约会猜测是不是帝后之间有什么矛盾。
恰好十二娘底子就不好,从小吃到大的药。所以皇后静养,大家都没怀疑什么。
只宁阁老懊恼,不该看上十二娘的。十三娘十五娘十六娘哪个不比十二娘强?
说句不吉利的,万一哪天突然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宁家的祸事。
可这事儿也不是他说了算。
那日争吵之后,李洵就没给百官一次好脸色看。
当然,因为太上皇刚驾崩,皇后身体又不好,李洵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太上皇下葬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举国悲恸。
皇宫内早已都披上了白布,禁止饮乐。
景澜宫的宫门虽然关着,却没有明确的圣旨限制蒋瑛的行动。
也没有限制旁人来见她。
陆湘与那些太妃太嫔们,因为不敢玩乐,最近这一段日子也难熬。
也有些人偷偷哭过。
到底与李定还有些感情在。
陆湘也有些感慨。
心里虽然恨他,可他突然没了,却没有预想中的高兴。
陆湘原没有打算来找蒋瑛的。
到底人家是皇后了。
他们一群人都在宫里安分守己待着,不出什么乱子。
可还是有流言蜚语传过来。
主要是李洵自李定驾崩那日起便没踏足过景澜宫。
帝后感情如何,陆湘还是清楚的。
玲珑心思,便觉得是出了事。于是便过来了。
姑姑不敢多言。
那晚帝后争吵的事情,谁也没听清楚。只敢远远的站着,但听声音,皇帝是发了火的。
前一日有多蜜里调油,这一日有多淡漠,奴婢们都心里有数。
自然也不敢说什么。
所以姑姑只把陆湘请了进去。
蒋瑛近日来找了一个绣娘,跟着学刺绣。
陆湘进去的时候,蒋瑛正有模有样的坐着。
只不到片刻,就听蒋瑛嘶一声,针扎了手指。
绣娘惊了一下,陆湘也要过去查看。
蒋瑛手指放进嘴里吸吮一下,道,“本宫没事。淑太妃来了?今日我们就到这里吧。”
绣娘便先退下了。
陆湘坐下来,赐了茶。
蒋瑛道,“想学着贤妃娘娘弄这些,发现本宫也没这个天赋。学了几天了,被扎了好几次了。”
陆湘道,“看来是想做些事情静心。是有什么事情叫你心不安了?”
蒋瑛不答,示意陆湘喝茶。
随即闲聊一般的口吻道,“皇上仁厚,不会叫人殉葬的。淑太妃叫他们都放心。”
陆湘也不追问,放下茶盏道,“到现在都没有旨意下来,便猜到了。原先有几天是惶恐不安的,现在倒好了。”
蒋瑛点点头,“下葬的日子定了吗?”
陆湘有些吃惊,身为皇后的蒋瑛竟不知道。
她道,“就在明日。”
“这么快吗?”
陆湘道,“毕竟要过年了。总不能拖到那几日。来年更不可能了。”
蒋瑛没说什么。
陆湘又安静了喝了一口茶。她决定再等等,看蒋瑛愿不愿意说。实在不愿意,她也没法强求。
蒋瑛突然问,“太上皇驾崩了,淑太妃高兴吗?”
陆湘摇摇头,“不高兴。若说伤心,也过了。大概日子久了。他那般耗了许久了。我也见过他最落魄不堪的日子了。便有什么仇怨,也逐渐淡了。怎么说呢,对他而言,那些折磨早就够了。”
蒋瑛道,“本宫羡慕淑太妃的心境。本宫肉体凡胎,许多事情便很难看透。”
“经历的事情不一样,心境自然不一样。娘娘便记恨什么,也是常理。只有时候放下仇怨,也是放过自己。”
蒋瑛笑笑。
陆湘又与蒋瑛聊了一会儿,便要回去了。今晚他们都要守灵。
蒋瑛起身,道,“谢谢淑太妃过来。原谅本宫有些事情不能说。”
“无妨。我先告退了。”
陆湘一走,蒋瑛坐了一会儿,便要出门。
若是明日就要下葬,有些事情今日便要做了。
“更衣。”
蒋瑛一声令下,宫女过来给她换了衣裳。
姑姑问,“娘娘要去哪里?”
“乾清宫。”
姑姑面上一喜。
两个人终于有一个人愿意打破这僵持了。
多半还是女人去服软。
那边到底是皇帝,九五之尊。
蒋瑛去了乾清宫。
赵大虎瞧见了,立刻行礼,“见过娘娘。”
“本宫要见皇上,他现在可有空?”
赵大虎道,“皇上正午休。”
蒋瑛问,“大概什么时辰会起来?”
赵大虎道,“每次午休半个时辰,也快醒来了。娘娘不如先去偏殿等片刻。等皇上醒过来,奴才回告知皇上。”
“也好。”
蒋瑛脚步微动,又动了心思。她想去看看李洵。
也有些时日不见。便是他气自己,可她想他也想得厉害。
只她转身刚准备开口,却见殿内一个娉婷女子走了出来。
女子一见蒋瑛,看穿着便猜测到身份,“见过皇后娘娘。”
蒋瑛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竟没有直接叫她免礼。
这女子年轻貌美,皮肤白皙,看着便十分温婉。
蒋瑛语调很淡的问,“你是何人?”
不等女子开口,赵大虎抢先一步道,“她是教坊司的姑娘,只因懂一些调香的技艺。皇上最近入睡格外困难,便叫姑娘过来调香。”
蒋瑛忙问,“皇上入睡困难多久了?”
赵大虎道,“太上皇驾崩那日开始,便睡不着了。如今用了香,才能睡到天亮。下午,也是用上少量的香,睡上半个时辰。”
蒋瑛道,“总用那些不伤身体吗?”
赵大虎还没说话,那女子便道,“回娘娘,香都是特地调制的,只要不过量,便不会伤及身体。”
蒋瑛反驳,“是药都是三分毒,上了龙体,你担得起责?”
“皇上睡不着,也是伤身体。”
赵大虎冒汗,将女子拉了拉,道,“姑娘,你请回吧。”
女子便点头。正要走,蒋瑛却道,“本宫许你走了吗?本宫连免礼都没叫你免。”
女子便继续屈膝。
赵大虎也不敢劝。
他明显察觉到了皇后她不高兴。
正在此时,他余光看到里面小太监走动。看样子是皇上醒了。忙对蒋瑛道,“皇上醒了,奴才去通传一声。”
“好。”
蒋瑛再看那女子,想了想,自己何苦为难这样一个女子呢。
便道,“你回去吧。”
女子这才走了。
赵大虎很快出来,面露难色,“娘娘,皇上说还要许多公事要处理。想问一问娘娘可是什么要紧事。”
这便是还不想见他。
一个女子随意出入乾清宫,可她却不能。
心中便腾起一点怒意。
可她今日是来做什么的,她自己清楚。
她对赵大虎说,“本宫今日来为了端太妃的事情。本宫要她为太上皇殉葬。所以想请旨。”
这等大事,蒋瑛只要说一声,赵大虎再进去通传就是了。谁曾想,蒋瑛直接提了,这是要他直接当个传声筒。
赵大虎只好又匆匆进去。
不多久出来,道,“皇上口谕,知道了,皇后请回。”
也不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蒋瑛什么也不说,转身直接离开了。
赵大虎擦擦脑门上的汗。这夫妻俩怎么不对劲啊。
赵大虎回到乾清宫内,皇帝的面色更不好了,眉头都是皱着的。
小太监送过去热茶,李洵喝了一口,直接砸在了地上。
“奴才该死!”
“收拾一下,下去吧。”赵大虎赶紧使眼色,到了李洵跟前,“这奴才不懂事,一会儿奴才再教训。皇上莫气。”
李洵问,“她还说什么了吗?”
“啊?”赵大虎反应过来,“娘娘什么都没说,回去了。”
李洵绷着脸,“她方才遇到锦知姑娘了?”
赵大虎垂首,“碰上了。”
“所以她知道朕失眠的事情。”
“知道。”
李洵薄唇抿一下。
她都知道了,却对他不闻不问。
依照她的性子,便是他不让她进,她又怎么不敢闯?
可她偏不进。
这么多日了,明明是她错了,明明是他在经历丧父之痛,她却不肯主动过来认错,不肯安慰。
便是今日过来,竟也是为了自己的事情。
她何时心肠这般硬了?
于她而言,低头,服软,这么难吗?
还是她不在意自己?
她将仇恨看的比谁都重要。连他都要排在后面。李定一事如此,如今的蒋思思一事不也是如此?
若非明日就要下葬,她是不是根本就不会过来?
李洵短短时间想了许多,越想越气。
赵大虎大气不敢出。
良久,李洵才开口,涩声道,“拟旨吧。让端太妃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