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永寿宫已经烧毁,太后的葬礼之后,蒋瑛暂时还没有一个去处。
永寿宫幸存下来的宫娥和内侍官寥寥无几。
小蝶暂时被分到了浣衣局。
蒋瑛去看了看她。小蝶过得不大好。
浣衣局那里,欺凌弱小是常有的事情。
“蒋公公,你带我走吧。”
蒋瑛道,“我现在还不知道该去哪里呢。你先安心在这里。他们若是太过分,便直接来找我。”
小蝶不再说什么。
蒋瑛离开浣衣局,碰到了沈墨。
他行色匆匆带着人正往前走。
这几天,沈墨眼都杀红了。不记得杀了多少人。
他要帮皇帝把那些余孽肃清。
他是皇帝最锋利的一把刀。
蒋瑛犹豫一下,还是叫住了他,“沈大人!”
大概是为了他是朋友吧。
沈墨停顿一下,转头看过来。
他看到蒋瑛也有些意外。
这些天,他都在找人打人杀人。他没时间回家,便是来了宫里,也没时间去见蒋瑛。
只在太后葬礼的时候,远远瞧见了她一眼。
永寿宫一事,他原是担心会牵连到蒋瑛的。不过还好,她人没事。
“你们先走,我一会儿过来。”
吩咐了身边的属下,沈墨朝蒋瑛走过来。
“去那边说话吧。”蒋瑛指了指前面。
前面不远处,有一处院落,十分僻静。
沈墨嗯了一声。
两个人无言走到那里。蒋瑛停下来,才看向沈墨。
他黑眼圈很重,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这些天很累吧?”
沈墨默然。
蒋瑛问,“回过家了吗?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沈墨道,“等把事情办完。”
“是要把该杀的人都杀了吗?”
沈墨看着她,沉默。
蒋瑛深吸了一口气,问,“杀完之后呢?”
沈墨微微蹙眉。
“是你吧?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当初你杀冯立,不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而是太后的。你是替太后去杀的人。你是太后的人,对吗?”
沈墨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大概是因为你和我说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大概是你已经交代好了后事,非要给云安郡主一条最合适的路。你的那些行径,仿佛你这一去不会再回来了。”
“我一直就觉得好奇。皇上出行,其实御林军和沿途的护卫都很多。行刺是一件何其难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办到的。可是太后早早准备好了一切,她似乎胜券在握。所以当皇上驾崩的消息传来,她一点也没有怀疑。是因为她安插了一步棋,一步必胜的棋。那就是你,沈墨。”
“你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且你武艺高强,你可以近身皇上,由你来动手,胜算太大了。”
沈墨轻轻地呼吸一下,看向远方,“我曾经和你说过,我们一家人沿途乞讨到了京都城。我爹娘和妹妹都没撑下去,只有我活下来了。我不是无缘无故活下来的。是当时还是谢家大小姐的太后救了我。”
“他不仅救了我的命,还帮我把爹娘和妹妹的尸体都找到,葬在了一起。这于我而言,便是莫大的恩惠了。她大约觉得我还不错吧,给我介绍了一个师父,教我习武。这那之后,便没管过我了。她当时想的只是做件善事,并不打算求什么回报。”
“可没多久,我被举荐入宫。我才知道,她已经成了太后。身份云泥之别,我和太后之间是没有什么交集的。直到多年前,她找到我,开始让我帮她做事。她不必说太多,我心里念着这份恩情,早就想回报的。所以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就算是她让你行刺皇上,你也没有拒绝?你知道,那是一条死路。”
沈墨道,“我本就欠她一条命。行刺之后,这条命便还给她了。恩怨两清。”
蒋瑛该骂沈墨傻吗?
不该。
因为谢琅华确实对他有恩。
依照沈墨当时的情形,谢琅华形同再造之恩。
所以还她一条命,并不过分。
“为什么改主意了?”
沈墨是完好无损回来的,他若是真的行刺了,不死也得剩半条命。可他好好的,说明行刺根本就没实施。
沈墨道,“因为我发现皇上其实是个好皇上。他有宏图伟略,他一直想踏平匈奴。虽然那是件劳民伤财的事情,可是却一劳永逸。匈奴一除,北疆便再无隐患。那些年死在北疆匈奴手里的人不计其数。我不确定太后上来,会是个怎么样的局面。”
“他也爱他的百姓。皇上他见到了乞讨的百姓,为他们落了泪。他或许算不上好父亲,可当的上一个好皇上。我犹豫了。”
只要犹豫,机会就转瞬即逝。
沈墨就只能一意孤行下去。
所以他的刺杀宣告失败。
他当时钢刀刺出去,在离皇帝很近的地方突然手刀,双手捧着跪在了皇帝跟前,向他请罪。
沈墨没有中庸之选。
他背弃了太后,便只能是选择了皇帝。
所以皇帝假传消息回京都城。
消息传出去的同时,皇帝已经带了以沈墨为主的精锐力量赶回京都城。
太后的势力并不算大,这些年她动作不敢太大。
她用了伤害力最小的方法来夺权,赔上的仅仅是沈墨一人的命,其实可以称得上绝妙。
但她也败在了沈墨身上。
“皇上借由这次机会,正好铲除了异己,几乎是把太后的势力连根拔起。你想没想过,会不会是皇上早就洞悉太后的计划,以身作局呢?”
沈墨身体一震。
如果真是这样。
那他当时的一击,不仅杀不了皇上,自己也会命丧当场。
可现在已经没有证据来证明。
“你打算继续这样下去吗?做皇帝的爪牙?要杀多少人,才能证明你对皇上的忠心?”
沈墨看向她。
蒋瑛道,“不是吗?其实很多事情不需要你来做。京都府尹并没有背叛皇上,皇城司该杀的人也都杀了。你的职责向来都是保护皇上安危。为什么要让你做那些事情?”
“沈大人,伴君如伴虎。你曾经要刺杀皇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何况还是皇上。”
沈墨默然良久,才问,“蒋瑛,你同我说这些,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保全你的命。”
“我说的这些话或许你不会都听进去,但我却必须要说。我拿你当朋友。你救过我那么多次,如今我知道你涉险而不说,我良心上过不去。”
“你带着赴死的心情离开的时候,竟也想着过来叮嘱我两句。我现在对你说这些,也算是合情合理吧?”
沈墨扯了一下嘴角。
“沈大人,有些事情只是早晚的事情,你尽快做个决定吧。”
沈墨问,“皇上若真要杀我,我如何才能脱险?”
蒋瑛道,“示弱,让皇上决定你再无威胁,远离他。”
沈墨若有所思。
蒋瑛笑问,“沈大人,城里的叛贼应该还没抓完吧?万一遇到个别负隅顽抗,恰巧又武艺高强的人,沈大人该如何应对?”
——
沈墨自回来之后,大约已有十日的时间,没有回过沈府了。
便是半夜从这里过,也只看一眼,便骑马匆匆过去了。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正要扣门,发现门没关上。
推开,家丁就靠在门边睡着。
动静还是把他吵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一看是沈墨,立刻激动的大喊起来,“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
不过才一会儿,张妈妈和柿子就出来了。
见到沈墨,张妈妈直接上手这里捏了捏,那里看了看。柿子也绕着沈墨看了一圈。
“我没事。”沈墨道。
他的声音已经喑哑。
从跟着皇帝回来,他没吃过饱饭,没睡过好觉,精神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
蒋瑛不过是把事情放到了明面上。
很多事情,沈墨这个当事人更清楚。
他只是假装天真些,觉得只要杀的人够多,皇帝还会一如既往的信任他。
可是,这不可能了。
张妈妈抹了泪,“好好的就行。这些天人心惶惶的,老奴总担心大人有什么事。门就一直没栓上呢,夫人说,说不定大人半夜就回来了。”
“她,在?”
张妈妈道,“大人说什么胡话,夫人自然在的。”
那日太后下葬,睿王爷和李蔓当然也在列。只是离得太远了,沈墨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两个人连对眼的机会都没有。
张妈妈看了一眼身后道,“夫人估计是睡着了,所以没听见。柿子,赶紧把夫人叫起来。”
“我这就去。”
沈墨抬手道,“不必叫她了。”
张妈妈道,“要叫的。肯定是才睡着没一会儿。夫人天天喊着老奴等人一起等大人。有时候都聚在她的屋子里说话。后来我们等人觉得不成体统,便各自回去了。她这些日子没正经到床上睡过。总坐在桌边等着大人。饭菜也隔几个时辰叫我们准备一次,这样大人回来很快就能有吃的。”
“大人赶紧先去洗澡。饭菜很快就能好,现成的。”
张妈妈把沈墨往里推。
柿子早跑到前头去了。
沈墨盛情难却。
他举步往上房去。
李蔓正好从柿子这里知道,便狂奔着出来。
见到沈墨的时候,脚步便停顿下来,脸上欣喜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她矜持的福了福身子,压制自己的欢喜,“大人可算是回来了。先喝口茶,然后沐浴吧?”
“好。”
李蔓自觉地把他往那间厢房去引。
给他倒了热茶,就见李蔓就熟络的将他换洗的衣服都备好了。
“去洗个澡吧,然后再吃点饭。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李蔓温柔的说道。
沈墨点点头。
洗了热水澡,吃了饭,张妈妈等人都自觉地没再打扰。
沈墨躺在了床上,终于可以完全放下防备。
他紧绷的身体,这一刻才算得到了释放。
这一觉,睡得太踏实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他平日起床的时辰。
他起来,柿子听到动静,便进来了。
“大人还要打拳吗?”
“不打了。”
“那吃早点?”
“好。”
没一会儿,便端了好些早点在桌子上。
柿子道,“有些是早上做的,有些是夫人一大早出门买回来的。夫人说大人瘦了,要多吃点,赶紧补回来。”
“知道了。”
沈墨坐下来吃了一些。便叫柿子都撤下去了。
“她在吗?你请她过来一趟。”
柿子欢喜应下,“奴婢这就去叫。夫人一直在呢。”
没片刻,李蔓就来了。
柿子在李蔓跟前说,沈墨吃了她买的早点,便要见她,肯定是要感谢她的。
李蔓害羞,夫妻二人倒也不必客气。
她见了沈墨,眉眼含春,眼里都是他。
“大人觉得怎么样?我让张妈妈熬了燕窝了。晚些时候大人吃一些。你瘦多了,下巴都是尖的。眼睛昨日回来吓人的很,睡了一觉,才看着好些了。”
听她絮叨了几句,沈墨眼神示意一下,“你坐。我有话和你说。”
李蔓又激动又忐忑的坐下。
沈墨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推到她跟前。
“谢谢。”李蔓害羞的接了过来。
沈墨见她端了茶杯,便开门见山道,“我从江南带回来一个姑娘,打算娶她。”
李蔓张了张嘴。她垂眼盯着鞋面看了一下,做出妥协,“你要实在喜欢,就纳进来,我不会欺负她的。”
沈墨语气毫无温度的说道,“我既喜欢她,便要许她妻位。”
“你把位置腾出来,给她。”
李蔓一瞬间心脏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捏住了。疼得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困难。
“强扭的瓜不甜,我希望你成全我。”
“郡主,我们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