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男声靠近,何晏之转过身见一身着华贵的男子,她下意识眉头微蹙,未等她反应过来郑时安、何岱以及郑潮生就已经率先起身行礼。厅中唯有泊生与何晏之的反应慢过半拍,后二人惊觉,匆忙行礼。
何晏之低头听那人缓缓道:“都免礼吧,本王今日是来看看韩大人,”他好像笑了一下,“没想到何大人和郑大人也在啊。”
郑时安先何岱一步解释道:“犬子逃学,恰巧被来韩府探望何小姐的何大人撞见拦下,”他躬身,“下官刚谢过何大人,现正准备带犬子回府。”
李桓璟颔首,轻道:“不知韩大人如今是什么情况?”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何晏之身上。
“韩大人还在休息,不过已经请大夫看过了。”何晏之答道。
“大夫怎么说?”李桓璟上前坐下,“你们也坐啊,这里是韩府,随意。”
“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说需要多休息。”
李桓璟笑笑道:“之前只听闻何小姐弱不胜衣,没想到今日一见也并不像传闻中所言。”
何岱抬眼,听何晏之轻笑,“多亏了韩大人。”
李桓璟笑笑没再接话,目光移向桌上的四只碗。
泊生见缝插针道:“二皇子要来碗汤吗?”泊生此话一出,在场除何晏之外三人的目光瞬间投来。他被三人的目光震得抖了抖,结巴道:“不……不来吗?”
“这汤是有什么意义吗?”
李桓璟的面前正好是郑时安与何岱喝完的空碗。
郑潮生偷偷挪动脑袋看了一眼自己胆大包天的弟弟,他到底是怎么敢向当朝二皇子提出这样的邀请?他瞥了一眼自己碗里五颜六色的汤,不动声色地抬起衣袖挡了一下。
嗯,尊贵的二皇子偶尔品尝一下不同的口味也是有必要的。
何晏之一扫方才的疏离,目光变得热切起来,“二皇子尝尝?”
顶着何晏之如火的目光,身后又传来郑时安微乎其微的叹息声,李桓璟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要不——”
“吴妈!把汤温一下给二皇子端来,记得多盛些!”
抬眼间,何晏之已经吩咐下去,李桓璟抬到一半的手又放下,说到一半的话又咽了回去。
汤很快被端了上来,李桓璟盯着这一碗汤,眉头拧在一起,神情复杂。
他斟酌许久,“韩大人平日里……也喝这些?”
“不啊,这是我看他病倒了才特地熬的。”何晏之道,“二皇子也试试吧?我爹和郑大人都说好喝呢。”
李桓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郑、何二人,二人目光躲闪,不敢回看。他拿起勺子搅了搅,竟看到枸杞、菊花、金银花和陈皮同时出现在一碗骨汤里。
“韩大人……还没喝到吧?”
“他还没醒,不过大夫说应该快了,没事的,大家觉得好喝就多喝。”何晏之骄傲道,“等韩大人醒了,我就再熬一锅!”
“咳咳——”李桓璟象征性地将勺子放在嘴边抿了抿,又听到何晏之的话,惊得呛了嗓子,“不咳咳——不用!韩大人他——他刚醒,不适合喝这种嗯大补的,容易上火。”
他突然回想起手下的话:是何小姐把韩大人气昏过去了。
“容易上火,也有心火!”他补充道,同时再次不着痕迹地打量起何晏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一向清冷的韩大人为她一再纵容并如此失态。
几人离开韩府没多久,天空又飘洒起小雨。
何晏之命人收拾了院中的药锅碎渣后才又想起府中没了药锅,她叹了口气,叮嘱刘山楂明日去多挑选几口小药锅回来。
她去看过了,韩十四还没有醒来。
躺在床上的他眉目舒展,呼吸平稳,就像是一具失去了魂魄的躯体。
失去了魂魄的躯体。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余晖洒落,烽火四起,沙场如同地狱,殷红之色满溢。
韩十四看见父亲身披铠甲,高举利剑,扯着已经沙哑的嗓子鼓舞着士气。
又是那场战役。
韩十四阖眼,脖间青筋凸起。
紧接着他就像是被操控的提线木偶,两眼无神,表情麻木。
驾马、拔剑、挥剑、堕马、被刺伤、反击——
然后,双眼被一只满是血迹的手捂住。
再然后,那只手无力的垂下。
他跌坐在地上,怀里抱着父亲的尸体。
韩十四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任凭身侧的士兵往来嘶吼,相互厮杀。
他就呆坐在那里,没有嘶吼,没有流泪。
半炷香后,画面轮转。
还是余晖洒落,烽火四起。
韩十四又看见父亲身披铠甲,高举利剑,扯着已经沙哑的嗓子鼓舞着士气。
一模一样的场景再现,一模一样的动作重复。
如此往复,不觉疲累,只剩麻木。
韩十四逃不脱。
在嵩砀山的无数个夜晚中惊醒时,庭安也曾问过他,他说这是神罚。
是成为神而独活的惩罚。
雨下了一整夜。
何晏之难得因心绪烦扰而失眠,她听窗外雨声淅沥,不觉想起前日夜里的那一幕。剑锋指向自己的那一瞬,他似乎毫无意识,所有反应全部出自他的第一反应,如此敏锐的反应定是习惯所然产生肌肉记忆。
他的剑法不俗。
可是何晏之从未听人提及过韩时斯会剑法。
院外传来些动静。何晏之起身披着外衣开门探出头,原来是卓全与卓福交替守夜,卓全还打了个哈欠。
她裹紧了外衣,迈出门站定道:“你们去休息,我来吧。”
院中二人对视一眼,卓福开口:“夜深天凉,何小姐还是回屋里好好休息吧,这里有我和卓全就行。”
“没事的,我正好夜里也睡不着,你们白日里还有活需要多费心。”她撑伞走上前,“我来吧,只是守夜而已,毕竟我也在府上得了韩大人的这么久的照顾。”
卓福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又瞥见眼皮子已经在打架的卓全,思索了一瞬点头道:“辛苦何小姐了,我们卯时再来。”
说罢,二人行礼转身离开。
“卓福!”何晏之倏地出声。
“何小姐还有什么吩咐?”他转身恭敬道。
何晏之抿了抿唇,轻声问:“韩大人他……他可会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