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府门口,卷帘还未掀开边听得几个脚步声匆匆赶来,一同入耳的还有几男几女的声音。
“大人回来了!真是大人回来了!”约莫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
“哎哟让我看看!大人可算是回来了!”这个听着像是上了些年纪的阿姨。
“你们声音小些!没看到大人迟迟没出来嘛,许是还没休息好。”这是个大爷的声音。
“卓福呢?快让卓福扶大人出来啊。”又来了个年轻小男孩。
“大人?”卓福看韩十四闭眼休息,也不敢随意动作,只是轻声叫了几遍大人。
韩十四被叫醒,“到了?”
“到了,府上的人都来门口接您了。”卓福笑笑,为韩十四掀开帘子。
他撩起衣袍,弓身走出马车。外面的阳光有些过分明媚,与他往日在地府感受到的昏天黑地、死气沉沉完全不同。几万年的光阴让他在此刻感到有些恍惚,他眯了眯眼睛。
突然,头顶来了把油纸伞遮去些阳光。
“看吧!我就说今儿日头毒,大人需要把伞遮阳!”
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个小少年,神采飞扬的模样让韩十四多看了几眼,他面色蜡黄、身形瘦弱,为韩十四打伞也是举起胳膊,努力踮脚。
韩十四愣了一下,刚想要伸手接过那把油纸伞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你这小细麻杆的样子,给大人撑伞都撑不稳,还是我来!”卓福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伞。不得不说,卓福虽看着年纪小,也还算妥当。
“你这样瘦弱,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人虐待你呢。都还没休息好就出来给大人撑伞,万一砸到大人怎么办?”
卓福的语气有些冲,听着不太舒服,但话里话外却都是关心的意思。小少年下意识地看向韩十四,见他只顾走路,都未曾看过自己一眼,本想争辩的嘴张张合合,最后又闭了起来。
其实韩十四也不是不想说话,他只是还不知道这小少年怎么称呼。但来自身后被凝视的目光过于强烈,他停步转身,看向小少年,斟酌了一下后开口说道:“你今天做得很棒。”韩十四看见他的眼睛里猛地亮起了光,“但卓福说得对,你这样瘦弱还不行啊,得强壮些才好。”他眼睛亮亮的,连连点头。
韩十四没想到皇帝赐给国师韩时斯的府邸竟还挺大,不仅大,还精致。
这府邸自正门而入见一大空地,地上由整齐石砖铺垫,左右两耳房,沿路栽有桂花树和一些低矮灌木。空地向前是一前厅堂静尘堂,厅堂宽敞,摆有几张楠木桌椅,一旁是四季常青鹤望兰。这前厅迈出又是一空地,只是这空地不如方才刚一进门的空地大,此处左右各一道直廊,再向后走是一些厢房与阁楼。
韩时斯的住处在落晚院,一旁紧挨着书房,另一旁则又是一厢房。这厢房名唤金丝间,倒也不曾住人,堆满了韩时斯的宝贝物件。
韩十四刚一进房间就被屋里的草药味熏得直咳嗽,他迅速打开房门和窗户通风,但还是被呛得连连咳嗽,咳嗽愈发严重,震得胸口痛。他扶着墙壁,咳嗽声引来了刚才出现在府门口的另一个小厮。
“大人!您咳嗽又犯了。”小厮顺着韩十四的后背。
“我——咳咳咳——咳咳——”韩十四感觉自己快要把肺咳出去了,他指了指外面。
这小厮理解得快,扶着他就往外走。
院子里的空气好些,韩十四缓缓,静了许多。
“这屋内的草药气太重了咳——得清一清。”
“这、这草药味,您不是平日里最喜欢了?”
韩十四脑袋一痛,“换了吧,现下闻不得这些,头晕。”
苦啊,想他威风凛凛大将军,身强体壮,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连这些草药味都闻不得,咳嗽起来怕是肺都要咳出去了。
韩十四不敢耽搁太久,前些日子在宫中修养已经耽误了时日,现在当务之急是见到何晏之。不过好在前些日子里,他已然摸清当朝武将之首何岱何将军便有一独女,名唤何晏之。
“卓福,明日我去上早朝。”韩十四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先观察了解一下这位何将军。
“好的大人!”应声的是先前扶过他的小厮,“不过我是卓全啊。”卓全看起来有些委屈。
不过这也不怪韩十四,卓福与卓全二人本是同胞兄弟,无论从身形、面容还是声音来说,都极其相似。韩十四刚来没多久,分不清也是有理由的。
韩十四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好的,卓全。”
何府内,丫鬟秀秀点着灯小心地走着,脚上的花布鞋是新得的赏赐,她喜欢得紧。近日的夜里总是带着些寒气,白日里刚下过小雨,院里的泥土发软,空气里的湿气也极大,潮寒刺骨。秀秀走这一趟,一是给小姐拿药,二是去带个汤婆子回来。
厨房内,男人手里的扇子不停地摇着,“你来得早了,这药还需要些时候。”
男人身穿绯色官袍,上绣白鹇,下装金饰玉腰带。他坐在小板凳上,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药锅,一米七多的大个儿缩作一团出现在厨房,着实显得格格不入。
“表少爷,这活儿还是我来吧,小姐常说雨后夜里湿寒,您若是夜里回来还是早些休息。”秀秀恭敬回复道。
此时蹲在药锅前的男人被秀秀唤表少爷,比何晏之大八岁,是何岱的亲生姐姐何岚的儿子。
何岚早些年自由恋爱嫁与一宋姓秀才,二人恩爱多年,育有一子,起名宋淮。在宋淮五岁时,何岚因染病,医治无效而离世。其夫倍受打击,思念成疾,一年后撒手人寰。何岱不忍见外甥孤苦伶仃,便将他接到何府住下。
“这药也快了,你等下就好。汤婆子备好了?”
火苗从小炉子的体内窜出,惊得药汤在锅里翻滚吼叫,咕嘟出声。宋淮眉头微皱,盯着那一滩颜色浓重的液体,鼻息间缠绕的苦味是光闻一闻都会皱眉的程度。他心中忍不住叹息,不知道表妹是如何从小喝下这难以下咽的汤药。
药汤是被秀秀端进里屋的,此时的何晏之已经抱着枕头靠在床头昏昏欲睡。少女长挑身材,鸭蛋脸面,弯眉杏眼,一眼难忘。硬要指那美中不足,便是少女面部少有气色,欠了几分精气神。
“小姐。”秀秀轻轻开口,“小姐,喝药吧。这是表少爷亲自熬的。”
何晏之微微睁眼,好一会儿才回神清醒过来,“我怎么就睡着了......”
说来也是奇怪,何晏之自大病初愈醒来后便觉得周遭一切格外陌生,可仔细说来哪里陌生,哪里不熟悉,她也说不出个一二。这几日以来,父母对她爱护至极,每日必来看望陪伴她。这家中的祖母以为是求仙拜佛起了作用,便更是整日念经祷告以感谢佛祖。身在外地办差的表哥得知她大病后连夜奔回,夜里忙完公务也还记得为她熬药。
这样的情谊断然做不了假,她也没再多思索,只是大病一场的前因,她还是不记得。
“秀秀,我是为什么会生这场大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