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亦潇走过烟火气满满的小胡同,推开了胡同尽头那一扇朱红色的大门。
大门上方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百味斋。
门后面是一座小院子,由青石板铺地,周边种着几颗桂花树;房屋的建筑古色古香的,很好地融合进了周边的环境,都是百来年前的老房子了,仿佛是钢筋水泥的丛林中,一处被忽视掉的乌托邦。
段亦潇步履轻盈地绕过抄手回廊,来到了后厨。
按照她以往的经验,这时候大伙儿应该还在休息中,后厨可能没什么人。毕竟她听肖然说起,今天中午不会有客人到访,所以段亦潇才赶着午饭前来找他——本意也是想蹭顿饭。
没想到,一进屋便听见小伙计们热热闹闹地讨论着什么。
“好了,现在丢人现眼了吧!我就说当时不该接这个客人,直接说我们不营业不就好了!”
“你说得轻巧,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怎么还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
“那今天的情况能一样么,肖师傅不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就说,眼下咱们后厨还有谁能应付得了那个人?”
“以前肖师傅在的时候,也不是每一道菜都亲自动手啊……”
“呵,所以你不会以为自己的本事真和他一样大了吧?知道人家为什么叫主厨么?”
“怎么了这是,这么热闹?”段亦潇探着头,问了一句。
一听见她这句话,后厨内的众人如闻仙乐,一股脑地凑了过去。
“小师叔!”一个圆圆脸的女孩子亲热地抱着她的手臂,激动得泪花儿都要飚出来似的。
“怎么啦媛媛,这才几天没见,这么想我?”段亦潇打趣道。
“哎哟,可别提了,段师傅要不是你今天回来,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一旁有个三四十岁模样的胖厨师说道。
大家习惯叫他大陈,在百味斋工作也有些年头了,不过并不算拜在彭门门下。刚刚和段亦潇打招呼的小姑娘名叫媛媛,比段亦潇还小上几岁,是她师姐收的小徒弟。
“还不是都怪张哥。”媛媛一边抱怨着,一边手脚麻利地给段亦潇拿来工作服。
“是这样,肖师傅今天临时有事,直到这时候还没回来。按理说我们今天中午是打算歇业的。”大陈解释着,“可谁知道中午来了一桌客人,说什么也要留下用午饭。老张觉得我们后厨还有这些人在,总不至于连一桌客人都应付不来。”
他长得憨厚,性子也实在,在后厨的人缘挺不错的。他口中的那个老张,就是百味斋后厨的二把手,也是个颇有资历的老厨师了。
老张皱着脸,也是烦躁至极。
别看他论年纪比肖然长了几岁,可平时在这厨房里,说一不二的人还是肖然。
好容易等到肖然不在,他冷不防地拥有了一次挑大头的机会,是憋着一股气要把这顿饭做好的。
百味斋不比别的寻常餐厅,名气大,规矩也严。像老张这样自作主张的行为,是坏了规矩的。
“小段,这桌客人很有来头,咱们不好推啊。”老张又愧又急。
他私自接下这桌客人,的确是有点私心在的。他不过是想让大家伙儿都知道,百味斋即便没有肖然,也不是开不下去了。
他虽说不是彭大师的亲传弟子,好歹也跟了她这么多年,论厨艺,他自问不比谁差多少。
当初彭大师执意让肖然坐稳一把手的时候,老张心里就结了疙瘩。
“你还狡辩,谁不知道咱们百味斋的规矩,说好了不接客人就是不接!”媛媛气鼓鼓地说。
“你这小丫头懂什么?”老张瞪着眼睛,“你知道外面那人是什么身份?别说咱们几个了,就是彭大师她老人家亲自坐镇,恐怕也不敢推了他的生意!”
“好了都别吵了!”段亦潇戴好厨师帽,冷声开口道:“媛媛,客人提了什么要求?”
她平时看上去就是个花季年龄的女孩儿,可一旦穿上了厨师服,好像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不一样了。
媛媛站直了身子,认真回答道:“客人退了一道菜,说味道不对,他不喜欢。让我们重新做。”
“什么菜?”
能提出这种要求的客人,如果不是刻薄挑事,那就是真正的老饕,能吃出他们的菜品有不对的地方。
“西湖醋鱼。”媛媛撇撇嘴,从灶台上把退回来的菜端过来。
“谁做的?”段亦潇凌厉的目光环视过众人,其中一个人的头低得尤其深。
百味斋是主打鲁菜的店,为什么会把杭帮菜推成主菜?这难道不是砸自己招牌么?
老张嗫嚅着:“是我。你知道的,我原来是做浙菜的,半路出家来到了百味斋。”
西湖醋鱼作为经典的浙菜,已经被老张掌握得炉火纯青。他好容易得到了表现自己的机会,当然要拿出拿手菜。
在众人眼中很随和的一个姑娘,此时也沉下了脸。
“这件事情师兄回来自然会处理。媛媛,去准备新鲜的鱼。”
段亦潇一边吩咐着,一边从盘子里夹了一块肉放入口中。
入口酸甜清香,口感软嫩;酱汁中混合着切的极细的姜末,混合着浓稠的醋汁包裹起白嫩的鱼肉,吃起来有一股蟹的鲜味。
盘子里的鱼品相几乎完整,只是少了鱼鳃骨处的一块月牙肉。
食客中流传着这么一句话:“走兽蹄上筋,飞禽掌中宝,游鱼月牙肉,甲鱼裙边料。”这话说的就是一整条鱼里面,最鲜嫩也最好吃的一块肉,就是鱼鳃旁的月牙肉。
看来这位客人也是很懂得美食的人。
段亦潇闭眼细品,老张这道菜做得还是可圈可点的,唯一的不足就是甜味重了一分,不足以突出醋味的鲜亮,也就无法更充分地发挥出这道菜品的蟹味。
她不是专业学习杭帮菜的,但对于这几款大菜还是略有涉猎。凭借着她异乎常人的味觉,应当可以讨个巧,使菜品的风味达到极致。
顶级厨师,争的就是毫厘之间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