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果真是花神节那晚之人!
东绫婉快步向前走着,直到觉得自己远离了萧乾的视线才停下来。闭目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念头,她缓缓向人群中走去,不多时,罗莺儿便上前和她搭话:“绫婉,你……可还好吗?”
罗莺儿的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东绫婉想她应是为了方才之事在自责,便拍了拍她的手:“妙音不必如此,我知你并非故意为之。”
罗莺儿未说话,东绫婉见她面上仍有些不自在,便央着她陪自己一同去找宋景玉,罗莺儿听得宋景玉的名字面色便是一红,连忙推脱,东绫婉哪会不明白她的矜持,直接拉着人来找宋景玉,她与罗莺儿交情不深,但冷眼瞧着这是个不错的姑娘,配得上悼轩哥哥,她自然也就愿意给二人牵个线儿。
看见东绫婉拉着罗莺儿过来,宋景玉也有些不好意思,便只和东绫婉搭话问起了宋景怡的近况,而东绫婉则是笑着向他吐苦水,说宋景怡总是粘着她,跟个孩子似的,不过今日倒是安生不少,一直在府里待着,不怎么出门。
“她走这几日府里十分的清净,我都不想接她回来。”宋景玉口气虽无奈却满是宠溺,东绫婉不禁想起自家兄长,也不知年底会不会回来。
罗莺儿见他两个聊的起兴,心中有些落寞,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多余,再者自己是此次的东家,不能总将客人晾在一旁,便起身告辞了,东绫婉挽留了一句,到底没留住。
“悼轩哥哥!”东绫婉拖着尾音,有几分责怪地看着宋景玉,自己好不容易将人给他拉过来了,他倒好,一句话也不和人家说!
宋景玉干干一笑,没再说什么。东绫婉和宋景玉约好今天一同回东府让他将宋景怡接走后便各自分开了。
“大哥方才与东二小姐聊些什么?”萧翰遥遥看了东绫婉一眼。
“诗书礼仪。”
“东二小姐才名在外,相比于大哥相聊甚欢?”
“尚可。”
萧翰无奈地摇头,自觉与他没甚好聊,便摇着扇子向东绫婉而来,东绫婉才要行礼便被他给拦住了:“此类虚礼,能免则免。”
俩人不算熟悉,故而东绫婉对他的来意不是很清楚,不过萧翰也没和她谈什么正事,俩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知何时论起了茶道,竟是相谈甚欢,萧乾看着东绫婉脸上的笑容不觉皱了皱眉,这女人同自己讲话时,脸上的笑容从来都是假的!
“二弟,时候不早了。”萧乾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东绫婉一愣,欢快的神情立刻便收了起来,看着东绫婉变脸这样快,萧乾的眉头更是蹙到了一起。
萧翰闻言点了点头,却有些意犹未尽,方才这一番谈话,萧翰早已将东绫婉当成了茶中知己,相约改日再聊后这才罢休。
“三弟与巡弟去了何处?”萧翰看看萧乾身后却没找见二人的影子,不禁问道。
“同人喝酒去了。”
这时,宋景玉过来对二人行了个礼邀东绫婉一同走,东绫婉向二人行了个福礼便与宋景玉一同向外走去。
一路二人都不曾说话,哪知过水榭时,却见蒲璟独自一人立在那里,似是专在这里等东绫婉的。
“我在府外等你,你二人好生聊着。还有……这事想来没人同你提过,蒲璟已奏明圣上自请削了爵位,不日便要迁出凉都了。”
“迁府?”
宋景玉微微颔首,没再多说,独自走开了。
东绫婉想起宋景怡这两日反常的举动,想来是怕自己知道吧!
东绫婉看着蒲璟,两人相向而行,相隔不过一步时,又同时住了脚步。
“不是最不爱这些场合,如今怎么来了?”东绫婉率先打破了沉默,却也不看他,只微微低着头。
“猜着你必定要来,便想来见你一面……我要离开了。”
“有些仓促了。”
“你也知道,皇京要乱了,蒲家蹚不起这趟浑水。”蒲璟轻微叹了口气,“在京里记得小心些,你虽聪慧,毕竟年少,凡事要考虑周全,莫要闹脾气。”
东绫婉的目光飘到了别处,她认识蒲璟快三年了,蒲璟于她而言,亦师亦友,自己少女时候最该心事怀春的年纪,到处都是他的影子,所以后来二人关系更加亲密,她也只当那是理所应当。
他教会了她太多东西,但东绫婉不知自己是否真的爱他,因为关于这一点,他未曾教过自己。可是不论如何,相伴三年,他是自己最信任的人,或许将他归为朋友更为合适,毕竟他和阿巡他们是不同的,阿巡他们是家人,你可以完全信任,可有些事却不能和他讲,而朋友不同,她对蒲璟什么都可以讲。
他参与了自己的成长,如今他这一走,说不准便再也无缘相见,她,怎能舍得?
东绫婉没答话,只是道:“行装收拾仔细些,别落下什么,反招麻烦。”
“带的再多,终还是有一样会落在这里。”
东绫婉看着满池摇曳的荷花,笑得有些苦涩:“丢三落四的总归是不好,还是带走吧,来日,给一个能珍重它的人。”
“怕是遇不到了。”
“莽莽红尘,总会有那样一个人的。”
蒲璟看着她,伸手想去触摸她的头发,可手伸到半空中,却还是垂了下来,他淡淡一笑:“华软,保重。”
东绫婉没有答话,两个人正对着身子,却一个看南,一个看北……
见东绫婉出来,宋景玉也不搭话,只在她身边默默走着,两人没有乘轿,一直走着进了东府大门。只是二人还未进正厅,便见宋景怡一脸恼色靠在门边,显然是来堵人的:“你两个怎会一起回来?”
“妙音的诗会上碰上的,既然悼轩哥哥来了,你便随他回去吧!”
宋景怡冷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府里走,却被宋景玉一把拉住,他拉下面孔,话中有些严厉:“宋景怡,你平日浪荡我尚可随着你,但此等大事,不许胡闹!”
宋景怡想挣开,手腕却被人掐得死死的,就倔强的扭着头不肯看他。东绫婉拉过宋景怡的手:“笄礼是大事,不能当做儿戏,你再这样,老侯爷若是来绑人,我可拦不住。”
“你们一个个都只知对我说教,都向着他,谁都不顾我的冷暖。是,我宋景怡于你们而言就是一个跳梁小丑,人尽可欺,人尽可辱,既然这样,又何必说些为我好的话,一个个口是心非,非要来招惹我做什么,当我是死人就是了!”
宋景怡甩开东绫婉的手,拿袖子擦了满脸的泪水便往外跑。二人一愣,连忙带着人追了出去,东绫婉的裙摆长,一不小心就踩住了裙角跌倒在地上,一群人又连忙去扶她,宋景怡原本已经跑远了,听到身后有动静才住下脚步。
回头,东绫婉已经被扶起,正朝她伸手,宋景怡咬了咬唇,才缓缓挪开步子,自丫头手中把东绫婉接过来:“你就是吃定了我不会不管你!”嘴上虽然生气,却还是别扭地关心道,“本就是个柔弱身子,还不知仔细些,越活越回去了。”
宋景怡话里仍带着鼻音,听着有些委屈,东绫婉笑了笑,让宋景玉先回去,宋景玉迟疑片刻,吩咐下人去请了郎中才离去。然而在东府大门发生的事不出片刻便传到了萧乾耳中,萧乾听后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好像……有些担心。
夜已渐深,密叶中偶有几声蝉鸣,微凉的月光与女子微重的脚步声一同进入灯火不甚明亮的房间里,四下很寂静,只有烛芯“啪啪”地打着烛花。宋景怡垂着头靠在床边,东绫婉上前熄了灯走过来,脱了单鞋与宋景怡偎在一起。
灯熄了。屋里的月光却也不明显,只影影绰绰看个大致轮廓,东绫婉将头埋进宋景怡怀里:“阿四,你委屈吗?”
宋景怡未答话只是用手摸索着扣紧了她的手。东绫婉又往她怀里钻了钻:“他人只道宋景怡粗枝大叶,只有我知道我的阿四是世上最细腻的女子。阿四,你可知,我今日遇见蒲璟了。”
宋景怡的手指微微收紧,东绫婉接着道:“我们出生在这样的人家,总有些事不能随心所欲,尤其是这样的时候,你的婚事,代表的就是老侯爷的态度,稍行错一步,便会累及满门,阿四,我们不能为了自己,就搭上自己的亲人,你说是么?”
“生在了身不由己的人家,便不能只顾着自己,阿璟如此,你如此,我也如此,就算再委屈,有些事也不得不忍。”
“东绫婉。”一声轻语几不可闻,窗外的树枝颤了颤,萧乾听着那有些凄楚的嗓音,握扇的手慢慢收紧,随即一闪身,消失在院落中。
东绫婉落了话音,屋里便又陷入寂静,半晌,宋景怡才拥住东绫婉抽泣起来,温热的泪水将华丽的衣裙浸湿,这低抑的呜咽,藏着多少钟鸣鼎食之家不可言说的心酸,这寂寂深庭,又有多少的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