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成河畔,承恩侯府,不,蒲家众人都已收拾稳妥,而众家自也不会缺了面子上的功夫,来送的人挤了不少,老太君坐在马车里,不曾出来见人,只有蒲璟与人聊着,青石小道,远远来了一辆马车,众人见这阵仗便对这来人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车马停毕,有人放了车凳,先从车里出来两个俏丽的丫头,随后,车帘再次掀开,从车内走出来一个女子,眉目明丽,很是耐看,三千青丝绾成双挂髻,穿一身紫色绣折枝堆花襦裙,足下一双金丝凤头履,莲步轻移,娉娉袅袅,正是东绫婉。
众人大多都参加过罗莺儿的诗会,对这二人的事也有所耳闻,如今都不说话,只安静立在一旁准备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东绫婉先向萧家四人行了礼,这才与蒲璟讲话:“倒是绫婉来晚了,少奇见谅。”客气中不乏亲昵,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二小姐肯来是蒲璟的幸事。”蒲璟眸光有些暗,她从前都唤自己阿璟的。
东绫婉看着他仍有些憔悴的脸色,悄悄朝萧巡瞟了一眼,见他的眼也有些泛红,不禁暗自摇头。
这事,还得从昨晚说起,昨晚东绫婉睡不着,就自己在房间里坐着,这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拍门,这大半夜的,也不说话,搁哪不吓人?况且东绫婉的门外还有三个守门丫头,这么大的动静竟然听不到她们的声音!这难免让人往不好的地方想……
东绫婉迟疑着开了门,结果还未看清眼前人是谁,一个高大的身躯就压在了东绫婉身上,浓重的酒气迎面扑来,东绫婉不禁皱眉,费力地将人扶进门,嘴里责难着:“到哪儿疯去了,竟喝成这样!”
萧巡伸手摸了摸脸,没说话,东绫婉将他放在矮榻上,然后给他拧了个湿帕子,萧巡接到手中也没动手,东绫婉皱着眉直接将帕子展开盖在了他脸上。被水淋淋的帕子迎头盖住,萧巡酒醒了不少,伸手将脸上的帕子扯下来对着东绫婉笑了笑,酒醉后神智迷蒙,那双桃花眼中更是风情万种,蛊惑的容颜让人心惊:“阿婉,我把蒲璟喝倒了。”
东绫婉眉头一跳,无奈但并没有怪罪:“胡闹!”
萧巡笑得有些傻气:“我替你教训他,嗯?”
东绫婉沉默了,无论什么事,都不会是一个人的错,说什么教训不教训的?于她而言,蒲璟仍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但是阿巡这样护着她,又让她如何忍心去责难呢?东绫婉浅笑:“别胡想,我没什么的。”
“果真?”萧巡显然不信。
“果真,早就断干净了,我已经不稀罕他了。”
东绫婉的神情说不上严肃,让人猜不准其中有几分真意,萧巡看着东绫婉,一语不发。
东绫婉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才想开口问他今晚走不走,就听萧巡有些委屈的声音:“你可是心里有了别人?”
东绫婉一愣,这话怎么听都感觉有点怪异,不过东绫婉也没有深究,问道:“又胡想,不过,为何这样问?”
“骗我!是萧乾,对吗?”萧巡的声音变得有点冷,他看到了,他们的对视,很多时候都是那样,那日萧斡那一句“璧人”真的刺激到他了!
不可以这样,绝对不可以!
曾经他以为蒲璟可以照顾她一生一世,既然阿婉喜欢,他可以退出她的生活,可是蒲璟那个混蛋!这一次,他绝对不会把她的幸福交给别的男人!
东绫婉挑了挑眉,忽然笑了起来:“你该不是魔怔了?这双眼睛长到哪儿去了?看不出我讨厌他?”
萧巡看着东绫婉的眼睛,目光很深,忽然,他起身搂住了东绫婉,声音暗哑却不掩语中的轻快:“那便好!”
东绫婉笑了笑,随即将他的手扒下来:“大半夜的喝成这样,简直胡闹!”看着萧巡那副明显不知悔改的样子,东绫婉无奈叹气,又道,“今夜在这儿宿一宿吧,王府那边我让人通禀一声。”
“不行。”萧巡晃了晃有些发昏的头,挥着手就往门外走,他显然还有些迷糊,脚步并不稳当:“我得走了。”
“你……”其实东绫婉想说,府里不会有人敢乱嚼舌根的,他也不必担心会坏了她的名声,不过知道就算说了也没用,东绫婉也就没再拦着,只是道:“路上小心些。”
萧巡哼了一声,直接驾着轻功离开了。东绫婉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然而她并不知道,这里的一切,都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听入耳中……
东绫婉从回忆中抽身,蒲璟看出了她那片刻的失神,没有说话,这时有丫头过来,说老太君请东二小姐上车一叙。蒲璟说要同她一起去,东绫婉以他还要陪大伙儿为由拒绝了。
老太君请东二小姐车中一叙?
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前番还吵得翻天的二人如今怎么……
东绫婉自己上了马车,身后,萧乾望向她的目光有些晦暗难明,昨夜她的话仍在耳边回响,她讨厌他!不知道为什么,萧乾心中莫名堵得不舒服,尤其方才看到她微红的眼,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彻夜不眠吗?又是为了哪个男人?
这个女人,分明没什么特别的,若说有,也是比别人更加放荡,竟同时和两个男人不清不楚的!
他不可能承认自己是在嫉妒!
却说这边,东绫婉来到车内,老太君拿眼睛将东绫婉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慢慢开口:“果真是个妙人儿,可惜了!”
东绫婉没有答话,只默默坐在一旁,老夫人也未多做停顿,接着道:“你是个不错的姑娘,我也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你,只是璟儿非你良人,你可懂得?”
“老太君有话不妨直说吧!”
“先前我的话却有些过了,老身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只是,璟儿是个重情之人,三年前你二人在此初遇,如今,也该在此将这段情了了。该行路的时辰早已过了,他推脱不走,你该只是在等谁。”
三年前的花灯节,东绫婉出门来玩,却不想天上突然下起了雨,两人正巧都躲到烟雨亭里避雨,相逢便是缘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闲话,天文地理,奇闻异事,相谈甚欢,像极了话本里才子佳人的戏码。姻缘初启,情愫渐生。
“老太君究竟是何用意?”
老太君笑了笑:“你二人性子本便合不来,既注定是无缘又何苦记挂着,你今日不来便罢,既来了,便请你来车里坐一坐,从此怕不会再见了,也不需留着恩怨过活,前番那事终是闹得大,沦为他人口中谈资,如今蒲家迁走不受这烦恼,却也不该坏了你姑娘家名声,碍你此后姻缘前程。”
东绫婉听得懂她的意思,既不会再见,恩怨不需留着,情分自也无需再留。殊途许能同归,陌路哪来交集?他与阿璟本是陌路人,他们的相遇就是一件意外罢了。
也是,阿璟性子温良,而她向来心硬,故而这样的事,也该由她来做呢……
东绫婉唇角勾起一抹冷嘲,起身准备下车,这时身后却响起老太君的声音:“临别在即,老身也无甚赠礼,只凭这半生经世阅历送二小姐几个字,”老太君顿了顿,又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二小姐有些事情上牵挂太多。”
东绫婉身子一震,老夫人看她如此又笑了笑:“老身未曾读过几年书,二小姐见笑了。时候不早了,便不留二小姐久坐,望二小姐劝劝老身那痴傻孙儿,莫误了时辰。”
众人见东绫婉回来,一时都默了声,东绫婉笑了:“这是,都道过别了?也是,瞧着也不早了,吉时可到了?”
蒲璟抬头看了看天色:“的确不早了。”
东绫婉自斟了两杯酒,递与蒲璟一杯:“此次一别不知何年再会,少奇,我敬你一杯,权作送行,也不枉你我二人知音一场。”
知音?众人有点糊涂,这算什么?是她故意疏离,还是一直以来众人会错了意?
蒲璟看着东绫婉,许久,接过酒杯。东绫婉嘴角带笑:“众位,琼筵玉席也终有一场散,咱们都敬少奇一杯,吉时已到,莫害他误了行程。”
众人端起酒杯,蒲璟也举起酒杯:“承蒙诸位记挂,璟先干为敬。”蒲璟说完一饮而尽,拱手道,“诸位,再会……二小姐,再会!”
众人乱哄哄道了“再会”,东绫婉才道:“少奇,拜别了。”蒲璟,拜别了。阿璟,保重。
蒲璟未再多说,只微笑了笑,足尖轻点,便稳稳落在马上,朝众人再次拜了个揖,又看了东绫婉一眼,口中短喝一声,策马离去。
众人纷纷散去,昨晚一夜未眠也有些乏了,便准备唤上赏雪二人回府,谁知,她才挪开步子,一柄素扇挡在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