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赏雪提灯引着一人进门。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穿了一身玄棕色的长衣，身形微瘦，那双不大的眼睛却极亮，似是放着精光，一看便知是个圆滑精明的人。
这人名叫王仁志，是太医院左院判，官居正六品。
东绫婉看他这一身适宜夜行的打扮便知今日这事已成功了一半，这时才缓缓起身迎上前去。
“老夫拜见东二小姐。”
“王院判哪里话，快请上座，看茶！”
里外只有赏雪二人侍候着，两人奉了茶进来便带上门，只留他二人在厅里，东绫婉端起茶杯：“王院判请。”
两人一前一后端起了茶盏，均是极缓极缓地拨着浮茶，灯火不甚明亮，四下也极安静，两人都是聪明人，知道先开口便要受制于人，均是默不作声。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王仁志终是没忍住，抬头朝东绫婉看了一眼，手上不觉一松，茶盖刮着茶盅落了下来，刺耳的声音似惊得那原本就不甚明亮的烛火也狠狠跳动了一下，厅中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王仁志略微有些尴尬：“二小姐找老夫来，怕不是只为吃茶。”
东绫婉放下茶杯，唇角扬起一抹笑：“王院判是聪明人，自该知道绫婉这点心思。”东绫婉将一张纸摊开，按在桌边，推给王院判，“聪明人，总是识时务的。”
王仁志眸中有些浑浊，伸手将那张纸接过来对着身后的烛火瞅了瞅，双眼霎时一缩，随即听他笑道：“二小姐这是何意？”
伸出纤纤玉指将桌上的乌木匣子打开，白净的脸倏地被镀上一层金色。东绫婉没说话，只是拈起一锭金元宝细细地瞧着，半晌，才抬起头对上王仁志贪婪的双眼，故作惊诧地一笑，仿佛才记起对面还坐着人，随即将金子放回匣子里，却未将匣子关上：“我这个人，看见金子就挪不开眼，让王院判见笑了。”
“二小姐真性情！”王仁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眼睛从那乌木盒子上拔开，可那金灿灿的元宝就像长了腿一样，不停的往他眼前撞。
“二小姐请老夫来，便是为了这一张方子？”
上次东绫婉便吩咐老大夫将那药渣整理出来，列成一张方子，便是如今这一张，据老大夫说，这方子该是在原本的方子上改进过的，王仁志是圣上的御用太医，圣上的身体什么情况，他最清楚不过。
“其实单这一张方子也没什么，可若是用在了圣上身上……”
王仁志哑然，这张方子是经他精心改良过的，用起来见效比较慢，并发的症状也是一点点出现的，一般不会有人怀疑到药有问题，可是如今，这方子不仅泄露出来，还……偏在这个时候！
东绫婉看着仍处于惊骇中的王仁志，浅淡一笑：“这方子只是我偶然得到，与王院判并无丝毫干系，只是，王大人，近日宫里头，账目似是查得颇细？”
王仁志又是一惊，原来东绫婉连自己贪墨公银的事都查出来了，看来她今日是志在必得，王仁志拱手：“二小姐哪里有用得着王某人的地方，不妨直说吧！”
“王大人果真是聪明人。”东绫婉稍稍凑近一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什么，王仁志的面色忽然变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东绫婉，嘴唇微微发抖，“二小姐，这可是杀头的事！”
“杀头的事？王院判又不是没做过。”东绫婉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看来王院判还是不够聪……”
“等等。”王仁志伸手按住那被东绫婉收回去几寸的匣子，手上青筋略鼓，半晌才听王仁志叹了一声，“罢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让人送走王仁志，东绫婉原本浅笑怡然的脸上瞬间爬满凝重之色，皇帝居然只剩下三个月的寿数！
听雨往香炉里添了一匙香料，赏雪看着仍不打算上床的东绫婉，眉头轻皱：“小姐还不打算睡？可是又失眠了？”
东绫婉挥挥手将人都遣了出去，二人不好说什么，便退了出去，东绫婉下榻，自斟了一杯茶水却也不喝，只是用茶盖轻拨着浮茶，茶沫打了几个转儿便消失不见。
皇帝一死姐姐就得给他陪葬，如今能救姐姐的，只有三个办法：一是让姐姐怀上孩子，或者过继一个皇子到她名下，这条显然行不通；二是将姐姐从宫里“偷”出来，当然这个“偷”不是寻常的“偷”，而是让漱玉假死脱身，但是这个法子得里应外合，如今宫禁这么严，根本办不到；如此，只剩最后一个法子，将漱玉推上后位，皇后是不必殉葬的，除非这大邺亡了国，否则不论哪个皇子即位，漱玉都是名义上的嫡母，再有东府撑腰，至少保她安稳没问题。
三个月，三个月……
东绫婉熄了烛火，这一夜，彻夜未眠……
漆黑而静谧的夜，晚眠之人却不止东绫婉一个，阴影处，男子摇着素扇，一片白色宛如幽灵一般来回飘忽着，显得格外诡异：“她倒一直如此，这女人未免太过聪明。”那人顿了一下，又道，“近日很不安生，我没工夫理她，你且将她看紧了。”
“属下遵命。”
对面的女子微微颔首，神情虔诚而恭敬，若是东绫婉在这里必是要大吃一惊，这女子，不是赏雪又是谁？只是那素来温婉的声音，此时却寒冷如冰。
男子沉默了一下，不再交代什么，摇着素扇转身离去，赏雪望着那颀长的身影，恍惚了一下，才将身影渐渐隐入夜色之中……
次日清早，赏雪二人进门时，便被东绫婉吓了一跳。
“我的天！”听雨直接跳到跟前捧着东绫婉的脸细细瞧了起来，一夜未眠，东绫婉的眼角有些低垂，眼下浓浓的黑影像是墨水长在了肉里。听雨看东绫婉眼中爬着红红的血丝，连忙替她揉眼睛，口中抱怨这安神香根本没用。
赏雪摇摇头告诉她府里用的已是最好的安神香了，听雨听后却是不信：“才不是，我听人家说凤池国的苏南香对安神有奇效。”
赏雪再次摇头：“小姑奶奶，那是专供给宫里的贡品。”
东绫婉闭着眼，任由人给她穿衣，梳妆，思绪却回到诗会那日，离开时，蒲璟还说了一句话：下月十八，烟雨亭。
东绫婉忽然张开双目：“手脚麻利些，备车，烟雨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