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倒不是说灯染骨子里头太过奴性,只是自打她记事以来,学的头一课便是要万事为主子着想。她毕竟是为人下属,若是做事不能以主子为先,恐怕到时连命都是保不住的,没有哪个主子会喜爱不忠心的下属。
“她那等性子,是该好好折腾折腾,也好该叫她体味体味什么是规矩。”东绫婉冷笑一声,“知会下头管事,不必留情,不听话的人,就该好好调教。”
东绫婉再次掩唇打了个呵欠,将手中纨扇搁到灯染手中,整个将身子往香榻里窝了窝:“二月里的承袭典礼,将她安排到前头伺候,但不许她近我的身。”
灯染依旧是沉声应下,并不多言。
转眼近至黄昏,东绫婉也睡了个饱,起身时秀妆正要带人去门口挂桃符,东绫婉瞧见这丫头忙碌的模样,不禁笑了笑,秀妆这丫头虽识字不多,且是外头买来的丫头,并非家生子,却难得十分忠厚。
“秀妆,来。”东绫婉对着秀妆招了招手,“如今挂到何处?”
“小姐醒的可巧,如今正正挂到小姐的收锦苑。”秀妆笑了。
“禀小姐,化齐王过府。”东绫婉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外头有人如此通禀。
东绫婉微愕,这时候了,他不在府中好生呆着,来自己这里做何?今日可是除夕,辞旧迎新的大日子,他难道不需在府中掌持大局?
即便如此,东绫婉却还是要给萧乾这个面子出去迎他一迎,然而站起身来,却发现自个这一身家常素裙无丝毫庄重可言,实在是不宜见人,便连忙吩咐灯染:“去,先将他截住,容我换身衣裳。”
“截住谁?无颜见人不成?”
正说着话,外头已传来那人的声音,接着,萧乾大跨步进门,瞧见东绫婉这一身素淡衣裳,不施粉黛的模样,也是微微错愕,随即却是凑到近前来,在她耳边低语道:“又或是有人做了亏心事?”
东绫婉哼了一声,也忘记了换衣之事,亏心事?她东绫婉不论做了何事,都不亏心!
见东绫婉这不肯承认的小模样,深知她秉性的萧乾也没多说什么,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秀妆身后那一对桃符,笑了起来:“将这东西摆正,也叫本王瞧瞧先生他老人家给你写了什么好词。”
年节将至,沐就云觉着无甚好送的,便给这几个年轻人各自送了一副字,正巧东绫婉的院子是当年翻修过,没副镇院的字,东绫婉便叫人裱到桃符上上了漆,准备常年挂着。
有棱有角的瘦金体,笔力遒劲,挥毫一副对子:妆罢芙蓉千秋色,笔落丹书万古存。
横批:德艺双馨
萧乾看完不禁笑了,低头在东绫婉耳边轻声道:“娇娇,先生他老人家对你期望甚高,瞧这‘千’‘万’二字用的,竟可比拟始祖皇帝了,这是盼着你盖过你家先祖啊!”
东绫婉听罢不禁红了红脸,当初头一眼见这幅联子时她也是有些愣怔,先生如此违心夸她,她都有些难为情了,也不知先生是如何偏心于她,才能写出了这样的联子。
然而,长辈赐,不可辞,东绫婉也就厚脸皮挂了起来。
东夷府正门旁两根石柱亦是刻着一副联子,那是当年东祈宁夫妇助始祖皇帝打下天下后,始祖皇帝御笔亲书的一副联子,府里年年漆一层金,从左至右依次为:颂德行,正名门,世家千古;秉忠义,盈书香,表率万民。
横批:古今无双
如此背景广阔的一副联子,保东氏千古长存,堪当万民之表率,可见当年东祈宁夫妇是何等得始祖皇帝信任。
然而,即便东绫婉自觉担不起来那样的称赞,可萧乾这话又是何意,瞧不起自己么?东绫婉不禁狠狠剜了他一眼:“不到最后,你又如何断定我越不过他们去?”
“你若想,必是能越过他们去的。”萧乾语气很郑重,笑了笑,又道,“我见你那绣楼还没副字,府中可还余着笔墨卷轴,待我与你写一幅。”
东绫婉耸了耸鼻子,一副嫌弃的神情,却对着秀妆使了个眼色,叫她去拿东西。
桃符年年换,因着这是东绫婉回辽歌城的头一个年节,她倒是上心许多,除却自个儿院中挂了一幅沐就云送的联子,旁的需挂桃符之地皆是她亲自题字,故而府中还余着些卷轴桃符之类。
秀妆取来的是一套布卷轴,红底描金边,浓黑的墨汁在上头晕染开来,很是磅礴大气。同样是一副七言的楹联:洞箫一管清绝唱,锦心七窍玲珑转。
横批:毓秀钟灵。
一手行草飞扬而不散乱,整齐而不拘束,却与这竹制绣楼的格调分外契合,最后一笔收笔,萧乾流利的搁下狼毫,回头对着东绫婉微微一笑:“如何?我这一联便比先生夸你要含蓄许多。”
东绫婉听得一阵脸红心跳,嘴上十分嫌弃,唇角却不住往上扬:“就会说些好听的哄我。”
叫这话弄得羞赧片刻,东绫婉便回过神来,看着萧乾:“今夜可是除夕,你如今不在府中管事,怎生往我这里跑?这王爷做的也忒不称职。”
“好啊好啊,我撇下了一班人来陪你,你却如此嫌弃。”萧乾控诉着心中的不满,又道,“我只是要来找某个说话不算数的女人算账。”
萧乾不顾在场诸多丫鬟仆人,直直将头压低,二人面对着面,姿势暧昧,看得周围的小丫鬟们不自觉红着脸低下了头。
东绫婉好歹还是要些羞耻心的,更何况这皆是自家的丫鬟,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可不能叫她们瞧了自己的笑话去。东绫婉连忙推开萧乾,低声道:“你便不能正经些,也不嫌丢人。”
东绫婉自然知道他口中那个说话不算数的女人指的是自己,可那又如何?自己那日不就是答应了他守着他睡却先行一步离去了,即便这事是自己先失了言,这人也不想想他自个先前都做了什么好事!
不想继续与他纠缠这个话题,东绫婉板正了脸色,问道:“你此时前来究竟打了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