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远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一把推开了毫无防备的东绫婉。
东绫婉的身子向后一跌,额头眼见就要撞上石头,萧乾一惊,暗呼不妙,立刻闪身将人拉了回来:“还好吗?可有伤到哪里?”
萧乾皱着眉头,一副紧张的模样,东绫婉有点不自在,连忙退出了萧乾的怀抱,轻轻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无事,多……多谢殿下。”
“唔。”萧乾握拳抵唇,干咳了一声,目光瞟向薛氏兄弟。
薛远将薛域扶起,目光复杂的在二人之间徘徊了一下,才向萧乾拱手行了个礼,扶着薛域离去了,只是那望向东绫婉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意味深长。
东绫婉觉得自己心跳得奇快,自从杨园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与他独处,气氛有点……怪怪的。东绫婉根本不敢看萧乾的脸,那日的事真是太让人尴尬了。东绫婉真的是欲哭无泪,自己为何要记得呢!
“那……殿下何时到的?”
“本王出来散步,恰巧看到而已。”
“方才……多谢殿下。”
“唔。”萧乾应了一声,“若无事,本王不多待了。”
萧乾转身欲走,东绫婉微微皱眉,终是忍不住伸出手,从后面扯住了他的衣袖:“你……听到多少?”
萧乾背对着她,抽回了自己的衣袖:“没多少。”
“其实,最近我总是在想,若是没有十五年前那一场变故,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萧乾独自往前走,没走两步,却听到身后响起软糯的嗓音,还带着些许的怀旧和感伤,让人挪不开脚步。
“我自幼体弱,很少出门,因而也没什么玩伴。哥哥姐姐的朋友偶尔会来家里做客,陪我一起玩。我自有记忆以来,第一个记住的外姓人就是薛域。”
“他与姐姐很要好,待我也很好,每回来家里都会给我带好多新奇的东西,然后他与姐姐喝茶聊天,我在一旁玩。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后来姐姐及笄,我听人说女孩子及笄后就可以成亲了,就……”
“就当着姐姐的面问薛域会不会娶姐姐,他没有回答。来家里提亲的人越来越多,域哥哥来的次数却越来越少,后来,他们吵了一架,再后来,宫里来了人……”
“之后,父亲就告诉我们要把家迁到京城去,因为怕姐姐一个人在京城会被人欺负。送别宴时来了很多人,却没有看到他,我当时问姐姐为何不见域哥哥,她只是流泪,什么都没说。”
“直到长大了,我才明白那眼泪代表着什么,我好失望,就像是多年的信仰瞬间崩塌。从那时起我就想,我一定不要做第二个东漱玉,可没想到,到头来我却做了第二个薛域,第二个蒲璟。”
“若当年没有册立太子,也就没有后宫大选,我们也不会举家而迁,我就不会遇到你,或许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想来,当初若留在辽歌,绫婉也许会就此认命,长大、嫁人、相夫教子,不必牵扯什么皇室内斗,也不用担心什么战乱,平庸的生活在后宅之中。可偏偏造化弄人,这世间的事一环扣一环,当真避无可避。”
“殿下,您的心意绫婉明白,可是绫婉不值得。曾经我看不起薛域,看不起蒲璟,觉得他们总被太多的事牵绊着,可是事情轮到自己头上,才知其中滋味,远非他人可以想象。”
“殿下,绫婉是个复杂的人,陪在您身边的应该是一位真正的名门闺秀,知礼仪、懂进退、安于家宅、贤良淑德……而非是绫婉这样抛头露面、心狠手辣,又自私无情的商家女。”
萧乾掩在衣袖之下的手紧握成拳,双唇也紧紧抿成了一条缝。他很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身份、地位、权力、财富,他已经什么都有了,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能令他心动的人。
况且,人不为己,如何安稳于世?她一个姑娘做到如今这份上,不知受了多少旁人看不见的苦,她那样评价自己,真的让他很心疼。
东绫婉这样的女人,在常人看来能避则避。这个女人冷酷无情、阴险自私、笑里藏刀、狠辣嚣张、手段卑鄙、唯利是图,可鲜少有人知道,她对于她认可的人却是万分的好。
她永远不会知道他有多么渴望得到她的认可,他此生从未如此渴望过一样东西。
“殿下您知道吗?殿下的爱太过纯粹,让绫婉每每想起都觉自惭形愧。人人都道东绫婉行事果断,百无禁忌,可绫婉也是人,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害怕失去,害怕被抛弃,害怕……害怕面对殿下,害怕自己不能掌控的一切。”
“绫婉远没有殿下勇敢,很多事只会懦弱地选择逃避,殿下做这么多真的不值得。所以以后,请殿下不要再理会绫婉的事了,绫婉告退。”
“那么你呢?为何要换掉我的酒?”萧乾突然转过身来,暗夜中一袭黑衣,显得冷峻异常,那声音仿佛陈酿的酒,一开口便让人沉溺其中,“难道你对我的关心,也是能轻易否认的吗?”
东绫婉只好放下脚步,却不敢去看他如炬的目光:“殿下的身体毕竟因绫婉而受伤,绫婉于心难安。”
果真是她!原本萧乾以为是杨肇,可后来与人喝了几杯,杨肇却忽然低声提醒他少喝酒。这辽歌城,知道他身体状况不能多饮的只有三个,杨肇、梁紫霄、东绫婉。
梁紫霄那里,他未曾求证过,不过以他对梁紫霄的了解,这人才不会管他这种事,那么就只能是东绫婉了。虽然很自信在自己府上一定出不了是模式,但是见东绫婉离席,他却还是怕她会再次出事,放心不下,这才跟上前。刚才他也只是试探罢了,却不想果真是她。
“你也知因你而伤,欠了本王那么多,如今仅因你一席话,便想从此两清吗?”萧乾慢慢走近,大片的黑影将她的身体笼罩起来,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居高临下般看着她的眼睛,“这也未免太便宜你了。”
东绫婉吞了吞口水,她觉得萧乾肯定很生气,因为她的话实在太没有良心了:“我……”
东绫婉还未说完便被人拥进怀中,淡淡的竹香缠在鼻尖有种安定心神的作用。萧乾双臂紧紧将她箍在怀中,薄唇覆在她耳边:“听着,即便你我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只要你肯向我迈近,哪怕只是一步,剩下的,都可以由我来走。”
突然的变故让东绫婉吃了一惊,然而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耳边便响起那人温柔的声音,让她本想推开他的手瞬间没了力气。她的手指颤了颤,手中还揪着他的衣服,想说些伤人的话,所有的话却都被哽在喉中。
“小姐,有人来……殿下,您怎么在这儿?奴婢该死。”焚香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惊诧之后才明白自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当即吓得跪了下来。
东绫婉也是一惊,连忙推开萧乾,假意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何事?”
“有,有人来了。”
“唔。”东绫婉挤了挤眉头,似乎有些不悦,“那走吧!”
焚香惊讶,难道不应该向王爷告安的吗?小姐如此算是失礼吧?不过转念一想,王爷和小姐的关系……她还是不要乱想了。焚香告了声安,便连忙跟上东绫婉的脚步。
萧乾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无可奈何地笑出了声:“有些方面,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总体来说萧乾是很高兴的,东绫婉总是将自己隐藏的太深,当你拨开一层一层的伪装,以为你终于看到了她的真心,可最终才发现,那只不过是她更高明的伪装罢了。
虽是短短二十五载,可他也算阅人无数,却唯独始终看不透她的心。他只能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去探寻、去琢磨、去靠近、去享受这过程中甜蜜的折磨。
是他先交出了自己的心,便注定了自己在她面前变得毫无原则。好在精心守花终结果,她也终于在他面前吐露心迹,肯说出她的顾虑,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要说放弃,谈何容易?
萧乾听到有脚步声,随后听到有人在叫他,走近一看才见是自己的随侍阿班,便问:“何事?”
阿班上前行礼:“主子,夷族使者前来贺寿。”
东绫婉一路只顾着稳定自己的心绪,不知身后的焚香已完全乱了方寸。东绫婉一路一语不发,弄得焚香心中愈发没有着落,两个各怀心事的人一路走神儿,以致走在前面的东绫婉险些没撞上迎面而来的杨起。
东绫婉看见杨起就忍不住心头直冒火,而杨起只顾着伪装,完全没注意到东绫婉眼底的厌恶,伸手就要上前去扶她,却被东绫婉巧妙躲开。
杨起略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在此也能遇见二小姐,果真是巧。时候不早了,二小姐不若与在下一同返席?”
“不必了,杨六公子如此怕是……”
“今时非同往日,如今尔等该尊称我家公子一声杨大人。”未待东绫婉说完,杨起身旁的小厮便打断了她的话。
杨起出言喝了一声,又含笑对东绫婉说道:“杨某调教不当,让二小姐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