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轩哥哥。”
宋景玉立在院中,负着手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她这样唤了一声,回过头来。经历了许多变故,宋景玉的脸上添了一丝从前不曾有过的忧虑。
“你要人找我来,所为何事?”宋景玉的话中带着疏离,听得东绫婉心里酸酸的。
“我们自小熟识,悼轩哥哥还要同我讲究这些?”东绫婉笑着拉他坐下。
这两年萧斡没少排挤朝中大臣,原有的官吏更是狠狠撤了一批,对他的做法稍有怨词的,没有一个逃过了他的处罚.\。宋景玉是护龙卫督主,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刃,只能唯帝命是从,手上沾了无数人的血,也因此,他被人误会,被说成是败坏了宋家一门清风,各种不堪入耳的话难计其数。
因为不想自己关心的人被波及,不想被皇帝猜忌,宋景玉几乎断绝了和所有亲朋好友的来往。
“你啊!”宋景玉宠溺地笑笑,“也只有你,心思最是玲珑剔透,什么都瞒不过你,毅川真是好福气,修了你这样乖巧的妹妹,哪像阿四那个不省心的!”
宋景玉心里是很感动的,这两年,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骂他,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理解他,谁能想到,曾经那么好的同僚,兄弟一个个离他远去,最终一直相信他的,除了莺儿,竟只有婉妹妹这个小女子。活了二十几年,混成这等模样,宋景玉都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觉得不幸。
“悼轩哥哥准备何时离京?”
宋景玉疑惑地看着她:“离京?”
东绫婉不禁皱起了眉头,凭宋景玉的头脑,怎能看不清如今的形势,否则他也就不会提前送走阿四:“悼轩哥哥难道要在这皇京中待一辈子不成?”
宋景玉嗫嚅了一下:“我宋家一门清风,不论谁做皇帝,都不会倒,为何要离京?”
东绫婉笑了:“罗家一门清白,罗丞相却去得毫无预兆,悼轩哥哥不会以为丞相大人果真是暴毙而亡吧?悼轩哥哥怎知,宋家不会是下一个罗家?”
“萧斡母子二人疯了一样的夺权,悼轩哥哥你以为他们真的放心将皇城中的兵力交到旁人手中?你以为萧斡会容许你这样在京中有威信的人存在?太皇太后已经去了,宋家和萧家的血亲关系没有多深,你以为萧斡那种连谋权篡位都做得出来的人,会在乎别人说他不顾念亲情血脉?”
“如今已不是我们当年能预料到的形势,这趟浑水,不想蹚也得蹚,并不是悼轩哥哥如今的忍让能躲开的,没有人再容许我们明哲保身。”
“婉……”
“萧斡母子成不了气候,那三位不动手,是因为他们不想最终夺下来的皇城残破不堪,果真到那时兵临城下,京中这点兵力能挡几时,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宋景玉摇摇头看着东绫婉:“婉妹妹,这些事,你为何如此清楚?”
东绫婉微垂了眼帘,轻轻踱着:“两年前,接了那道圣旨后不久,老侯爷来找我,他说你性子固执,若果真阻止不了大变故的发生,要我一定劝你走。我和老侯爷费尽了心思,却终究还是阻止不了那两个疯子!”
“你和爷爷……一起?”
宋景玉忽然记起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尤其是爷爷临走之前那段时日经常来东府找婉妹妹陪他一起下棋,一起钓鱼。他原本以为,自己每日总忙着公务,爷爷只是无聊,又嫌弃阿四太吵闹才来找婉妹妹,原来,两人竟是在一同谋划大事!
宋景玉觉得自己快疯了,婉妹妹才多大?二十岁。两年前,十八岁。一个和他平辈的女子,却和自己的祖父辈一同谋划!
“悼轩哥哥,如今我谁都不想管了,难道你未曾发现这府里少了很多人么?我也要走了,可我答应过老侯爷,要劝你想明白些。你想想阿四,想想妙音姐姐,她等了多少年?带上她一起走吧!”
朝中那些个老臣们,若非有东绫婉和老侯爷暗中相助,早就被人弃置一旁了。东绫婉本来还想着要靠这些人给萧斡施加压力,让他收回那道圣旨。可是那对母子已经完全迷了心,他们根本无药可救,东绫婉不想为他们的愚蠢作陪!
东绫婉是一个商人,无利不起早,如今那些人对她没有半分用处,她也懒得再管他们,往后如何,看他们自己的命数吧。
宋景玉看着东绫婉,发现他对这个自己自幼看着长大的妹妹一点都不了解。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幻龙。他终于明白当初爷爷的话了,这样的女子,岂能埋没于深闺庭院?
乱世的武将,盛世的文臣。这样的人儿,若生为男子,生在盛世,必是一代贤臣。只是适逢乱世,武将当道,她又是一介女儿家,如此才华,可惜了!
“莺儿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我怎能就这样带走她?况且……你容我再做思虑,我先走了。”宋景玉走得很急,甚至有些仓惶。
东绫婉叹了口气,老侯爷,答应您的,绫婉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往后如何,全看悼轩哥哥自己的选择!
东绫婉准备往回走,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追上前去拦住宋景玉:“悼轩哥哥可知我家哥哥如今在哪位将军麾下?”
东毅川已经有五年多不曾回京,上一次回来。还是东绫婉及笄的时候。
从前东绫婉问及东毅川在哪个大营,东毅川说自己四处走兵,没有定数。东绫婉知道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怕哥哥为难,也就没有细问过,如今多年不见,自己交到驿站的信也不知寄出与否,多年没有一封回信,她岂能不担心?
本以为宋景玉身为护龙卫督主,又是哥哥最好的朋友,总该知道些什么,谁料宋景玉也摇了摇头:“我长在京城,对外边的事了解不多,毅川也未曾细提。”
叹了一声,安排人送宋景玉出门,心下失望她并未注意到宋景玉临出门时,宋景玉回头看了她一眼,低低的呢喃几不可闻:“婉妹妹,我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好。”
夜,东绫婉翻着账本,看完后就将其扔进了身边的火炉里。抚琴进门时看见这样的一幕,心中一阵叹息,这东二小姐心思委实缜密,自从打定主意要回化齐郡,这账本自不能留下来便宜了萧斡母子。抚琴本要安排人秘密送到化齐郡去,东绫婉怕路上出事,竟是硬生生将这将近二百本账本给背了下来!
抚琴无奈摇头,再有两本,东绫婉就将账本全部背完了!抚琴没有说什么,只是拆开一个小油纸包,将里面的东西倒进香料盒子里细细搅匀。
“那是何物?”
抚琴回头笑了笑:“苏南香。”
“苏南香?”
“有段日子小姐总失眠,似是还梦魇了。殿下便让人寻了这苏南香,听说那时听雨姑娘每日缠着赏雪姐姐,为了避开她,赏雪姐姐可没少费心思呢!”
东绫婉撑着头,萧乾?这个男人除了恐怖了一点,倒还挺会体贴人的。
东绫婉的嘴角挂上一抹笑:“你们殿下如今到哪了?”
抚琴愣了愣,笑了起来:“两年多来,可是头一次听见小姐问我们家殿下的事儿!”
一旁给东绫婉铺床的侯月笑了起来,自从决定回化齐郡,东绫婉就将萧乾给她送来另四个丫头也都调了过来。
“殿下十日前已到了岐郡,一切都还顺利,只是……”侯月看了东绫婉一眼,低声道,“殿下负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