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严覃从外面回来,见府里安安静静,不觉有些诧异,问门口的当值侍卫道:“九殿下今日没过府来?”
侍卫赶忙躬身回答:“一下学就过来了,跟着石元庆在后花园里呢。”
严覃点点头,吩咐风泉、松听,把今日新得的宝刀送去内室,只留刘登跟着,二人往后花园而来。
刚迈进月亮门,就见石元庆把衣服脱得只剩一边袖子,另一边袖子褪下来缠在腰上,裸着半边膀子,上臂青筋虬起,正满头大汗地劈竹子。
安顺屁股冲向门口撅着,丁丁当当不知道在凿什么,地上堆着长长短短的竹片。
严奚和玉匣蹲在地上,一人一头儿,扯着根细牛皮在搓牛皮绳,忙得不亦乐乎。
“嘿!”
刘登猛然一嗓子,吓得玉匣一屁股坐到地上。
严奚也吓了一激灵,随即扔了牛皮绳,从怀里摸出个弹弓,回手“啪”地一弹,三颗豆子冲着刘登面部笔直飞来,
刘登敏捷地侧身一让,豆子“嗖嗖嗖”飞出老远。
严覃生气地一脚踹过去,刘登没防备吃个正着,摸着胯骨尴尬笑道:“怎么还兄弟齐上阵,同时暗算于我?”
严覃呵斥他说:“不分场合地没个正形,不看见他们手上又是凿子又是斧子?伤着了怎么办?”
石元庆和安顺这时已扔了手中家什,上前给严覃和刘登见礼;安顺的左手在袖口下遮遮掩掩,严覃眼尖,拖过来细瞧,果然被凿子铲破了。
严覃气得一手摁着刘登脖颈,一手举着安顺的伤手,把血淋淋的那处皮肉直杵到刘登眼睛上,“瞧见了?都是你闹的!”
刘登缩着脖讪讪笑道:“对不住了啊小顺儿,回头我让人送口大肥猪到你家,你多吃点肉补一补。”
安顺忙把手挣脱出来,做了个揖说:“不敢让世子委屈,殿下到来之前就伤着了,实在是不赖世子。”
刘登立刻满脸委屈地扭脸去看严覃。
严覃瞪他一眼,“看什么看?不要人家给个台阶,你就做出副无辜小白兔模样;玉匣你过来——有没有被竹刺扎着?”
严奚已拖了玉匣起来,擎着弹弓跑过来扑到严覃身上。
“哥哥瞧瞧我的弹弓——石头给我做的,现在正给我做鸟架子呢,等他做好了,哥哥别忘了送我只好鹩哥。”
严覃两手夹着严奚的脸,拔萝卜一样地向上提了几下,又弯腰抱起他来,就着他的手瞅了瞅弹弓,“嗯,做得真好;奚弟玩的时候,不要冲着人的面部弹,伤到对方的眼睛就不好了。”
严奚闷闷地答应一声,快速溜了刘登一眼,把脸埋到严覃颈间去。
严覃见他蔫蔫的,重又哄他开心道:“今日进宫,哥哥跟父皇请过旨了,搬你到这边府里住,让石元庆服侍你,你说好不好?”
严奚“忽”地直起身子,两眼放光问道:“真的?”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人?”严覃斜瞟刘登一眼,“今晚你就在府里住下,明早哥哥带你骑马去。”
严奚高兴坏了,手搂严覃的脖子,屁股在他胳膊上使劲墩了两墩。
“住到哥哥这里,早晨就不能偷懒,要跟着五更天起来练武——哥哥就是七岁开始,跟着欧冶子先生学剑……”
严奚抢着答道:“我不偷懒!我要哥哥教我剑术!”
严覃笑了:“哥哥自己还剑术不精呢,风泉的拳脚功夫好,你先跟着他练练基本功。”
严奚亲着他的脸撒娇,“我不要别人教,我要哥哥手把手教我——谁还想做一流剑客怎么着?不过学些自保本领罢了,哥哥教就足够。”
严覃躲着他乱拱的嘴巴直笑:“好,好,哥哥教,哥哥教。别乱亲了,笑得我没力气,手一松抱不住,再把你摔着。”
石元庆一步迈到严覃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就拜:“小人也想跟随殿下习武,想学身本领护卫太子殿下与小殿下。”
没等严覃答话,刘登抢先说道:“你好大的脸,也想做太子门生?风泉肯收你就不错了。”
石元庆不理他,又在地上叩了两个头,“小人想学剑,想陪小殿下一起练习,求太子殿下到时候一并指点。”
严覃轻笑一声,“不想本宫的三脚猫功夫,一夕之间有了两个徒弟。”
石元庆何等聪明,赶紧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师傅在上,徒儿石元庆见礼。”
刘登一步挡到严覃身前,截胡了这个拜师礼,口中说道:“太子殿下哪有那么多精力调教徒弟?少不得我刘登受点累代劳罢了。
——我与殿下同年师从欧阳子学剑,四年前好汉我身体拔高放粗,使剑越来越不趁手,拿剑就象捏着根绣花针,生生憋煞,这才改投武威将军韩玕学习刀法;如今教你一个青瓜蛋子,足是富富有余。”
石元庆一骨碌爬起来,绕过他去,冲着严覃长揖一躬。
严覃抿嘴一笑:“元庆会骑马吗?”
石元庆摇摇头,“没骑过。不过小时候当过三年马僮,喂马、刷马、住了三年马厩;刚进西京时,跟的也是个贩马的商队”
严覃点点头,“‘幽并游侠儿’,羯族是个马背上的民族,尤其擅长骑射;好男儿正该习文练武,将来才能建功立业。明早你也一起来吧,让风泉来教你骑马。”
石元庆愣愣地看着严奚,严奚搂着严覃的脖子,也扭脸笑嘻嘻地看他。
两人对视片刻,石元庆猛地冲上前,把严奚从严覃身上扒下来,扔在自己肩上,驮着他兴奋地转了好几圈。
太阳还没升起,晨光熹微,天边绯红一片;跑马场的草叶子上,还滚动着晶莹的露珠。
严奚没睡醒就被石元庆拎起来换衣服,被抱到马前交到严覃怀里时,眼睛上还糊着厚厚的眼眵。
严奚费力睁着一开一合的两只大小眼,笑容惺忪地侧仰着脸跟严覃打招呼,“哥哥早,你吃饭了吗?”
严覃忍笑低头看他一眼,“等骑完马咱们一起去吃——抓好缰绳,打起精神,可别在马上睡着了。”
严奚坐在高高的马背上,看看马前站着的石元庆和风泉、松听,脑袋还够布到自己的肩部,不由得大笑道:“哈哈!三个小矮子!”
几个人忍不住全笑了。
严覃的这匹马,高大肥壮,全身毛色赤红,额头有一圈梅花状的白毛。
马二喷了个响鼻,甩甩马尾,四蹄在原地踩踏了几下。
石元庆微微皱了皱眉,伸手拉住马辔头,抬头对严覃说:“殿下,这马虽然是匹品相极好的西域天马,但是右膝处有伤,极容易摔倒;为了安全起见,还请殿下更换马匹。”
严覃颇有些意外,“此马是前几天,二皇弟所赠;我也特地请马师看过,的确是匹西域天马——你如何看出马膝有伤?”
石元庆正色道:“小人虽然养马时间不长,但幼年常在林间追逐野兔、麋鹿,看惯了走兽奔跑的形态,知道什么样的四肢能长时间奔跑,什么样的四肢是强弩之末,”
他转身指指风泉牵着的那匹枣红马,“比如这匹马,别看个头矮小,但是四肢粗壮,站在那儿一直一动不动——这是耐力持久的表现,最适宜负重和长途奔袭;而这匹西域天马,奔跑速度确实很快,可惜是匹天残——就是说右膝处的伤是天生的,奔跑起来不过三里,必会栽倒;加上马速过快,稍有闪失就会致人死命。”
他双手抱拳,躬身请求道:“还请殿下谨慎为好,不如仔细查访此马的来龙去脉;或是交给士卒训练一段时间,再收为坐骑不晚。”
严覃略一沉吟,翻身下马,又抱严奚放到地上,“小心驶得万年船,元庆说得极是。”
松听牵过乌骓来,“要不殿下还是骑原来这匹?”
严覃摇摇头,“心里有点乱,先不骑了;你牵着这马,带着九弟转几圈,我看看元庆的骑术如何。”
严奚本想让哥哥带着自己策马奔腾,这会儿突然变成了骑马散步,心里老大不乐意;但见严覃面色凝重,也不敢撒娇耍赖,只得垂头丧气坐上乌骓,听由松听牵着,慢悠悠地沿着马场溜达。
石元庆聚精会神,听风泉讲了几个技术要点,冲严覃一点头,略显生涩地偏身上马,指挥着马慢跑了几圈,突然一磕马腹飞奔起来。
严覃捏了一把汗,正想喊他把速度慢下来,忽见他放长缰绳,两腿夹紧,上身猛地后仰,倒贴在马背上。
严覃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出口,石元庆已经直身坐起,神色如常地继续驰骋了。
风泉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慢吞吞转过脸问来严覃:“殿下确定这小子……不会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