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严浚,现年十六岁,系昭阳宫皇贵妃所生。
皇贵妃出身高门望族清河崔家,胞姐是赵王正妃,兄长是安西将军崔世麟,盛宠不衰,恩遇非常;虽无皇后之名,却掌凤印之实。
岳峙的母舅现任安西都护府校尉,因此被严覃秘密派往西域,查访天马一事。
很快实情查明:这匹天马原是月氏国王世子的爱骑,王世子有一次骑此马过河,被马失前蹄摔断了腿,至今仍要依靠拐杖行走;
事后此马被转赠丞相之子哈鲁迟,哈鲁迟纵马驰骋时,天马再次栽倒,哈鲁迟被摔断脖颈当场身亡。
当时月氏丞相正在府里宴请宾客,忽闻丧子噩耗,本已下令杀马泄愤,偏巧安西将军崔世麟在场,以爱马成痴为由,私下用三个美姬换得此马。
严覃听完岳峙回禀,默然良久方才开口:“本宫知道了,这些话不要对外提起,赠马一事到此为止,本宫心里有数就行了。”
自从太子说好男儿应习文练武,石元庆就存了发奋学习的心。
刚开始是夫子讲书时,他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偷听——偏偏严奚淘气好动,又是坐在最前排,每次瞅见石元庆,总趁夫子不注意,掏出弹弓朝他射豆子。
石元庆无法,只得把偷艺阵地转移到窗户底下。
严奚发现石元庆魔怔了,无事时拿根树枝,扫地时抓支扫帚,清洗时用块抹布,来来回回比比划划的都是些“大、太、了、子、上、下”。
这日石元庆又蹲在地上,拿着根树杈子“秋荻画地”,严奚走过去,蹲到他旁边问道:“你是不是想学字啊?”
石元庆掀掀眼皮,瞭他一眼不应声,继续在地上画。
严奚往前凑了凑,拿肩膀撞他一下,“嗳,想学的话,你叫我声师父,我教你啊?”
石元庆手上一停,抬头直盯着严奚的眼睛,“真的?……师父!”
严奚美滋滋站起来,“行,你这徒弟我收了——起来跟为师去书房。”
进了书房,严奚走到书架前一番搜寻,最后抽出本《三字经》来递给石元庆,“这书是我学完了的,送给你;遇到不认识的字,随时来问我。”
他又冲书案上挂了一整排毛笔的笔架一努嘴,“你去挑支趁手的笔,以后每日来领两张纸,两张纸必须写满,一天的功课才算完。”
石元庆接过书,目光在一排毛笔间逡巡,最后选定一支笔毫最细的。
严奚乐了,“你瞧瞧你的十根手指,粗得就像小棒槌,干什么挑这么细一支笔?”
石元庆手指捋着羊毫笑,“这样一张纸不是能多写几个字么!”
两个月过去,转眼到了秋至。石元庆学完《三字经》,连《千字文》也认得差不多了,已经能自己找些简单的书来读。
这日室外风雨大作,大风把院子里一棵玉兰树的树头都刮折了;书房不开课放了假,严奚没出门,呆在屋子里糊风筝。
石元庆背靠案子坐在地上,嘴里咕咕哝哝地小声背书,“长吏厉诸小吏,小吏厉诸百姓……嗯……小吏厉诸百姓 ……”
严奚随口接道:“故不患择之不熟,而患求之与得异也。”
石元庆大吃一惊,回过脸来问严奚:“你已经学到这样的文章了?”
严奚眼睛专注于手里的风筝,嘴里说道:“前一阵子听哥哥读过。”
“听太子读过一遍你就会背了?那你岂不就是……传说中过耳不忘的神童?”
严奚先是埋头于手里的活计不答话,猛然一下子回过神来,停下手问:“你背《盐铁论》干什么?——一个《三字经》都没背熟的人?”
石元庆脸上不由得一红,严奚恍然大悟,“哦……,是不是你看太子哥哥在读这本书,你也找来读,想和哥哥有共同话题?”
石元庆不明白这么小的孩子,怎么看问题这么一针见血,说起话这么不留情面。
严奚见他神色窘迫,就放下风筝,一本正经说道:“投其所好,不如于人有益;你的强项不在文韬,而在武略;与其读这些佶屈聱牙的经济文章,不如读些孙吴兵法;或许更有利于……成为太子哥哥需要的人才。”
石元庆震惊无比地看着严奚,严奚一歪脑袋,“我只是提醒一下,信不信随你。”
石元庆连忙点头,“信,我信,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殿下这番高见,振聋发贵,一语惊醒梦中人。”
严奚撇撇嘴,“别掉书袋子了,那叫振聋发聩。”
“哈哈,这样啊?台笑大方了。”
“你快行了吧!求你以后不认识的字开口多问,不要自己瞎蒙,那叫贻笑大方。”
崔贵妃把一盘剥好皮的葡萄递给雍熙帝,而后用丝帕慢慢擦着手指,“昨日杜尚书的女儿进宫,给宝善公主送绣花样子,恰巧被臣妾瞧见了。模样生得真是好,瞧着倒比咱禁苑里这些个婵娟美人的,都胜几分;太子今年十七岁了,这议婚一事也该提上日程来了。”
雍熙帝漫不经心答道:“贵妃有心。去年问过覃儿,被他七八个理由推脱了——还是玩心大,定不下性子来,随他去吧,等开了窍,自己就该着急了。”
“婚姻大事不能太由着孩子的性儿,皇后姐姐不在了,有些事我情就得多考虑些,免得有那些不知道实情的乱嚼舌头,说些陛下不关心太子什么的混账话,”崔贵妃小心翼翼观察着雍熙帝的脸色,“若是皇后姐姐还活着,这事早就操持起来了,说不定太子早给皇家开枝散叶,陛下都抱上小皇孙了呢。”
雍熙帝想了一会儿,“也罢了,让杜家把生辰八字送上来;再多踅摸几个好人家,多几个选项,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不能完全不顾覃儿的意见。”
当晚严覃就被召进了宫,垂着头听父皇絮絮叨叨,复述崔贵妃的原话,把杜尚书的女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又听父皇大人讲自己十五岁成婚,两年时间诞育四个皇子公主的彪炳战绩;直听了小半个时辰。
雍熙帝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碗喝水,严覃才得了空答话,“做儿子的原不该让父皇日理万机之余,还要操心儿子的婚事;然而儿臣愚劣,虽然十七岁了,别说修身齐家,到现在连圣贤书都没读明白;再说儿臣还想在父皇膝下,多做几年小孩儿,实在不愿、也不会处理家庭杂事;
另外杜尚书这人,迂阔酸腐,说话没有分寸;父皇不过是念在他祖上的从龙功勋,才让他官列二品;他却好发议论,极是个容易惹祸的主,儿臣不愿和这样的人家结亲。”
雍熙帝想了想,点点头说:“皇儿说得也是,那杜铎的确是个没大有算计的,料想也教育不出来什么好女儿,这个就算了,慢慢再给皇儿踅摸吧,不能草率定个不靠谱的人家,到时候委屈了我儿。”
刘登在严覃书房里等得不耐烦,茶水喝了几大壶,一托盘甜瓜全都吃完了,正敞着肚子仰卧在榻上,严覃沉着张脸回来了。
刘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怎么阴着个脸?你老子又拿婚事烦你了?”
严覃嫌弃地踹他一脚,“往边上点儿,让点儿地方给我——你能不能少吃点儿?再长个子,房顶也要被你戳漏了。”
说罢挨着他坐下,扯扯嘴角冷冷一笑,“有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暗地里给我上眼药呢!你猜猜,给提的是哪户人家?”
“哪家?太皇太后那个丑八怪侄孙女?”
“哼!要光是丑点倒也罢了。提的是杜大嘴家!——就杜大嘴那张破嘴,整天妄议朝政,我看他杜家全族几百口子,性命全都晃晃悠悠挂在他那根三尺长舌上;这么个惹祸的胚胎,想硬塞到我这里,这是拿谁当傻子呢?”
“皇室联姻真是麻烦,京城这些大家族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我们草原人就没这么多弯弯肠子,要不你去跟我父王提亲,送我妹子过来做个太子妃可还行?”
严覃白了他一眼,“你妹子长得跟你像不像?我可不想娶回来一头母熊。”
“不像不像!我妹子比我俊多了,圆圆的眼睛像葡萄,圆圆的的脸蛋儿像苹果……”
严覃学着他的声调抢先说:“圆圆的身子像西瓜……”
他把眉头紧紧皱成个疙瘩,“你可饶了我吧,我眼前都有画面儿了----西瓜上面顶着一个苹果,苹果上面嵌着两颗葡萄-------快让你烦死了,我对女的没有兴趣。”
刘登一听来了劲,身子蹭过来,把脸送到严覃眼前,“那既然对女的没有兴趣,你看看我这个男的怎么样?”
严覃把手摁到他的脸上推了出去,“滚你的,我选你个男的太子妃?”
刘登瞪起圆圆的眼睛,“男的太子妃怎么了?你知不知道那个谁——韩子高,还是陈文帝的男皇后呢。”
严覃一根手指抬着刘登的下巴端详,刘登连连朝他飞了几个媚眼。
严覃呕了一声,松开手甩了几甩,又使劲在衣服上蹭了几蹭,“你是不是从来不照镜子?你还是先长成韩子高的模样,再考虑男皇后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