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石元庆入府一年有零,因为机灵尽心,司职慢慢由外院杂役,转为内院听差。
严奚七岁了,到了进南书房读书的年纪。贾妃派了玉匣和一个年纪大点儿的太监,名叫安顺的跟着,每日辰初规规矩矩上学去。
七皇子严淙、八皇子严沛,还有严淙的一个表兄——司徒杨景仁之子杨宗悫,也同时在学。
严淙、严沛都只比严奚大一岁。严沛的生母丁婕妤,原本是严淙生母杨妃的侍女,因此严沛打小就唯严淙马首是瞻。
现在进了学堂,又加上一个杨宗悫,三人以严淙为中心,成群结伴、同行同止,身后跟着一干仆从,俨然一个小团体。
这日天气炎热,课休时间,褚学士喝过凉茶,坐在回廊的圈椅上,摇了一会儿蒲扇,竟然睡着了。
学童们一见夫子一时半会儿不会睡醒的样子,一哄而散,全都跑出去玩了。
玉匣捧着一瓷罐粘面筋,安顺擎着根细竹竿,严奚握着个青纱囊,站在上书房院角的大槐树下粘知了,一会儿工夫已捉了十几只。
严奚握着半纱囊知了眉开眼笑,仰着小脸,目光在枝叶间不停地搜寻,“这儿、那儿”的指挥着安顺;玉匣也伸长了脖子,脑袋傻愣愣地,跟着主子的手指头乱转。
严淙回含章宫吃完冰,带着一群跟班,前呼后拥地从角门转回来。
严奚主仆三人,此时眼睛里只有一个竹竿尖儿,谁还注意进来这么一群盖世太保?
严淙使个眼色,两个小太监快步上前,冲着玉匣、安顺的腿弯狠踹一脚。
玉匣、安顺“噗通通”齐齐跪倒在地上,玉匣摔碎了青瓷罐儿,安顺被竹竿子捅破了嘴。
三人党拍手大笑。
严奚连忙一手一个,将玉匣和安顺拉起来,回头对着严淙怒目而视,“七兄、八兄,你们干什么?!”
严沛得意洋洋地,“教两个目无主子的奴才学礼仪”。
严奚气红了脸,“轮得到你们含章宫和赤云宫,来教青鸾宫的奴才学礼仪?哪有不给人反应时间,上来就下黑手的道理?刚才是哪两个狗仗人势的奴才出的黑脚?”
严沛与杨宗悫对视一眼,一耸肩一摊手,“对不起,没看见。”
随从们连忙跟着七嘴八舌回道:“小的没看见。”
“小的也没看见。”
严淙一肩高一肩低懒洋洋站着,挑起一条眉毛,痞里痞气地说:“下人们闹着玩罢了,也值得你这样急赤白脸的?捉了多少只啦?拿过来给七哥瞧瞧。”
严奚把纱囊往背后一藏,“捉多少只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走你的,我玩我的,谁还碍着谁什么了?”
严沛上前一把抓住严奚,劈手去夺纱囊,严奚边退边用一只手去推严沛,两人顿时相持不下。
杨宗悫假意上前拉架,紧紧箍住严奚两只胳膊,抱着他使他动弹不得,嘴里故意说道:“哎呀,争什么争?破知了还不有的是?”
严沛趁机一把夺过纱囊,邀功似的递给严淙。
严淙露齿一笑,敞开囊口探头看了看,提着囊底一扬手,“让为兄来数一数,总共几只。”
知了顿时“嘎”地四下而飞,剩下两只折了翅膀的,掉在地上慢慢爬着。
严淙和杨宗悫一人上前一脚,把知了碾个稀烂。
严奚气急又无计可施,只好放声大哭起来。
玉匣、安顺急得不知所措,只能一边一个上前哄劝,“九殿下别哭,大热的天,看哭坏了嗓子。”
褚夫子听见哭声,醒过来探头往房内一看,人走室空,气得大喊一声:“人都去哪儿了?都给我回来!”
学童们三三两两从各个角落冒出来,严淙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挺胸腆肚,踌躇满志地带着严沛和杨宗悫往屋里走。
严奚扭身就往外走,边走边哭,边哭边说:“我找太子哥哥说理去。”
石元庆正领着几个小太监,在大门口从牛车上往下搬西瓜,远远看见严奚嚎啕而来。玉匣扎撒着两手,安顺肿着张嘴,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石元庆赶忙迎上去,抽下搭在肩头的布巾,拉住严奚,给他连头带脸擦了一遍。
“怎么今天下学这么早?”石元庆边给他擦脸边问:“看看殿下哭这一头的汗。”
严奚哭得身子一抖一抖的,“大兄在哪儿?我要找大兄。”
石元庆抱起严奚,大步往门内走,“太子殿下到御马监挑马去了——咱先来家吃块西瓜,下边田庄上刚送过来的。小殿下受了什么委屈,能不能先跟小人说说?”
严奚抽抽嗒嗒停不下来,手摸着石元庆脖子上的喉结,“石头,今天在学堂里,我被人里里外外欺负惨了。”一边哭,一边将事情清清楚楚讲了一遍。
石元庆一言不发听他讲完,才开口说道:“这事若告诉太子殿下,只怕太子殿下也不好出头——难不成能过去把三个小孩儿打一顿?顶多言语上训他们两句,不疼不痒的有什么意思?你等我想个法子,对付恶人得有恶招。另外,玉匣太小,安顺太老实,小人回头跟太子殿下说说,给派个机灵点儿的跟着。”
第二日,严沛和杨宗悫照例带着随从,到含章宫聚齐,待严淙收拾妥当,一起往南书房而来。
走到书苑和经书阁之间的窄巷时,只听一声清亮的鸽哨,一群鸽子腾空而起,从高墙上空盘旋飞过,众人不禁都仰头观看。
“啪”,“啪”,“啪”,几乎同时,严淙、严沛、杨宗悫三个人的脸上,各自多了坨黏糊糊的东西。”
“谁他妈的?!”严淙破口大骂,一个小太监忙掏丝帕上前擦他眉毛,那鸟粪还湿哒哒往下淌着,差点儿糊住严淙眼睛。
另外两家下人,也赶紧手忙脚乱地擦拭自己的主子,严沛被糊在额头,杨宗悫被糊在脸腮。
“给我去搜!是哪个王八蛋挨千刀的?胆敢暗算本皇子!”严淙气急败坏跳着脚吼。
窄巷两头空荡荡的,哪里有半个人影?随从们乱哄哄地绕过高墙检查了一通,一无所获地回来交差。
“肯定是青鸾宫那小子!”严沛咬牙切齿地搓火,“昨日刚逗了他,今日咱们就吃瘪,准是那个克娘种,准没跑儿!”
“吃你贱婢母的瘪!”严淙唾他一口,转脸吩咐小太监们,“你,去打水来;你,还有你,去看看严奚到书房没有?在哪儿干什么呢?去他娘的!一大早的添晦气,呸呸呸!”
却见严奚笑嘻嘻地转过墙角走过来,除了有玉匣和安顺跟着,身边还多了个细高的胡人。
等到四人近前,只见那胡人面目凌厉,也未总角也未束发,只用一根玄色带子把头发绑在脑后,看不出多大年纪。
石元庆一眼扫过去,严淙、严沛和杨宗悫三个人,心里都莫名打了个冷颤。
“七兄和八兄怎么不进院儿?”严奚笑着招呼道:“在这儿等什么呢?”
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点事影儿,好像昨天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副心无芥蒂的样子。
严沛伸腿一拦,挡住严奚去路,恶狠狠开口骂道:“装你娘的装,是不是你干的?”
严奚皱皱眉头瞪回去,“什么玩意儿?我干什么了?你从哪里学的这些不上台面的污言秽语?我娘是谁?你不说尊声母后神君,反倒在这不恭不敬的,”
说着他掉头回身就走:“石头,咱们走!我倒要去找父皇和丁婕妤问问,八兄早进一年学堂,学的竟是些没有廉耻、辱骂先人的能耐么?!”
严沛怕他真去告状,忙冲上来从后面抱住他,一个劲地赔着好话,“好弟弟别误会!我这不是昨日逗你逗得狠了,怕你生气,一早在这儿等着,想跟你说说话儿么?也不知是哪个欠揍的,把墨汁泼到我字帖上了——刚才我是骂奴才们呢,你看看这个寸劲儿,”
他扳着严奚的身子,把严奚给扭回来,推着他往前走,“咱们赶紧进院儿吧,时候不早了,当心迟到了挨先生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