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覃一觉醒来，就见刘登仰面朝天睡在自己右侧；严奚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腿上，脸冲下趴着睡在左边；松听风泉趴在桌上也睡得正酣。
只有石元庆还坐在凳子上，一见他睁开眼，忙过来扶他坐起身，小声问道：“口里干不干？要不要茶？”
严覃朝他摆摆手，小心地把严奚的胳膊放下，给他调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从榻上站起身，低声吩咐道：“叫人拿热汤进来，我洗一下，换换衣服，一会儿该进宫了。”
石元庆答应一声，出去对门口候着的太监说了，转回来跟在严覃身后，边往卧室走边说：“我伺候殿下沐浴吧？”
严覃也不言语，自顾自进了卧室，石元庆也连忙跟了进去。
两个太监把浴桶抬进来，调好水温，关门退了出去。
石元庆站在严覃面前，佝偻着背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十指僵硬地虚虚拢着严覃的腰，动作笨拙，替严覃松开衣带钩，把革带解下来，褪下大带挂到衣架上，又转到严覃身后，帮他把立领外袍脱了下来。
严覃里面穿着件素白的圆领襜褕，露出一截颀长莹白的脖子。
石元庆只扫了一眼，耳朵就“腾”地烧起来。
他慌忙收回手，垂下眼睛盯着自己脚尖，一动也不敢。
严覃伸开胳膊等了一会儿，不见身后有动作，扭头一看，石元庆正满脸通红，窘迫得恨地无缝。
严覃只以为他第一次服侍人洗沐不好意思，于是温声说道：“我自己来，你先出去吧，洗好了再叫你。”
“我……，我能行，我想伺候太子殿下。”
石元庆慌忙蹲身，扯住襜褕一角，想将它撩起来脱下；严覃手指轻轻搭上他的手腕，止住他道：“你去拿更换衣物来，在门外候着吧。”
石元庆讷讷地松开手，懊悔得直想抽蠢笨的自己两记耳光。
屋里传出“哗啦哗啦”的掬水声，石元庆捧着换洗衣物站在门外，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
玉佩被从怀里掏出来，摆放在衣物顶层；俄而又被拿下来，塞到衣物中间。
几次三番颠来倒去，最后石元庆把玉佩仍旧揣回怀里。
严覃在屋内喊了一声，石元庆赶忙应了，捧着衣物推门进去。
太子殿下已披上浴巾出了水。石元庆低着头，躬身把衣物递过去，大着胆子，拿眼偷偷瞄了瞄严覃浴巾下裸露的小腿，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勒住了，嗓子里一阵阵发干。
严覃拿过中衣，背过身去自穿；石元庆伸手从身后帮他把浴巾摘下来。
结实健美的胴体，一览无余展现在石元庆眼前。
石元庆鼓足勇气抬眼看去，只见严覃把湿淋淋的长发松松挽在头顶，露出细长雪白的脖子；肩膀宽阔伸展，肩胛清晰精致如同雁翅；猿背蜂腰，两侧腰线深深凹入，腰眼处两个圆圆的小腰窝儿，臀部紧致挺翘……
严覃系好带子，转回身来，石元庆迅速垂下眼皮。
他把衣物放到方凳上，拿过直裰为严覃穿上，又在外面罩上朱色礼服，系上一条玉色大带，围上蔽膝，挂佩好鞶蠹、四釆组绶。
穿戴整齐，石元庆单膝跪地，替严覃掸开衣摆上的折痕，就势掏出玉佩，往严覃手里一塞，低声说道：“太子殿下正旦吉祥。”
严覃有点意外，等看清手里的东西，才莞尔一笑说：“元庆正旦吉祥。”
他边说边拉石元庆起来，又低头细看那只玉佩，见上面雕刻着高山河流，二人二马驰骋在草原上。
严覃由衷赞叹道：“元庆的雕工真好，回程这一路上，你忙的就是这个？这玉佩有名字吗？叫做什么？——山河纵横？放马南山？”
石元庆刻的其实是两人在辽东草原骑马的画面，见被严覃误会成万里河山、天下安定，也不好说出自己那点小心思，只得红着脸答道：“没有名字，”
他又一指那高山河流说：“山是白狼山，河是大凌河。”
严奚睡醒时，已是天光大亮，风泉和松听跟着严覃刘登进宫了，只剩石元庆背倚床边，坐在地上守着，手里削着块木头。
严奚爬起来，从后面环住石元庆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问：“哥哥进宫了？”
石元庆放下刻刀木头，拍拍手上的木屑，想要站起来，“小殿下睡醒啦？你等我一会儿，我收拾一下，去洗个手，回来再给你穿衣服。”
严奚搂着他不松手，挂在石元庆身后，被背了起来。
石元庆用手背垫着他的屁股，背着他在屋里转了几圈，又把他放回床上说：“你好好盖被躺着，别冻着，等我洗手回来，送你样礼物。”
严奚这才乖乖钻进被子里，“什么礼物呀？你可快点的。”
石元庆收拾妥当，回来给严奚换好衣服，这才从怀里掏出那块田黄。
田黄被就着原来的形状，雕成三颗杏子，黄澄澄地泛着油光；田黄褐色的外皮被雕成两片叶子，叶柄中间钻了个小孔，穿过一根双心扣编成的青丝绳。
石元庆把田黄挂到严奚脖子上：“正旦吉祥，戴着玩吧。”
严奚拿起田黄看了看，举到嘴边作势要咬，石元庆打了他的手一下。严奚咯咯咯笑了，猴到石元庆身上，两腿盘住石元庆的腰，一指床对面全是小抽屉的壁柜，指挥道：“抱我过去，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石元庆抱他走到壁柜前，严奚拉开其中一个抽屉，捧出一个木匣子，又指挥石元庆把自己抱回床上。
匣子打开，最上面是一根象牙簪子，底下铺着条青色的头巾；拿开簪子头巾，匣子底部放着本《尉缭子》。
严奚说：“按说你去年就该束发了——虽然你这么胡乱一绑也很好看；但你常在宫里走动，还是入其俗、从其令的好；这根簪子，是我抓周时，抓在手里的第一件东西-----据说父皇当时大为失望；这本《尉缭子》，是天录阁孤本，我特意跟父皇讨来送你。”
石元庆挠挠头笑道：“殿下有心了，多谢。只是这束发……我还当真不会，待我摸索摸索。”
严奚嘴里说道：“这有何难？我来教你。”
他边说边站起身来，立在床上正好跟石元庆一样高。
严奚解开石元庆的发带，把他的头发往头顶上拢着扭了几下，又使劲摁住石元庆的肩膀，逼着他坐到床上来，手上绕来绕去地，好不容易松松扭成个发髻，糊弄着绑上头巾，再用簪子勉强簪住。
石元庆只觉得头顶上颤巍巍地顶着一大坨，好像气喘粗了都会掉下来散开似的，只好僵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斜着眼珠对严奚说：“我这头上仿佛顶着块嫩豆腐，这……这啥也干不成了。我看还是等风泉和松听他们回来，让他们教我好了。”
严奚笑得倒在床上，拍着手说：“委委佗佗，如山如河。”
严覃和刘登等人从宫里刚回寝殿，严奚就带着石元庆找了过来。
他得意地扯出脖子上的田黄，转着圈地展示，非要逼着众人，不准重样地夸赞自己这挂件；愁得风泉和松听，直恨自己读书少，肚子里的词汇量不够用。
正笑闹间，门人来报吕良登门拜贺正旦。
严覃忙打发石元庆和风泉带严奚出去玩，严奚一听吕良来了，哪肯乖乖出去？爬到严覃身上，手扳着座椅靠背，想要耍赖留在屋子里。
严覃一使眼色，石元庆和风泉一边上了一个，，掰开严奚的手，架起他的两只胳膊就走。
刚走到门口，正好迎头碰上吕良。风泉露齿一笑，石元庆冲吕良一点头，二人也不搭话，拎着严奚，脚下不停地出了门。
“吕哥哥！”严奚拧着脖子回头大喊：“你和太子哥哥说完正事，记得到后院来找我玩呀！”
吕良扭身对着他招招手：“好嘞！一会儿见！我给九殿下做了个小玩意儿，回头拿给你啊！”
严奚一路答应，一路被架着走远，吕良笑着目送他走得没影了，这才抬步进屋。
他给严覃、刘登行了礼，严覃赐他侧旁椅子就座。
吕良也不谦让，一撩袍襟坐下，又从怀里摸出玉佩，双手奉给严覃。
严覃笑着接了，随手把玉佩放在桌上，却被刘登一把抢过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严覃问了问吕良面圣的情形，吕良一一答了。
严覃说：“这段日子，本宫离京在外，未能尽到地主之礼，还请吕将军见谅；回头本宫让松听收拾出偏殿三间，希望将军今日就搬过来；——等过了上元节，还有五百同去辽东的羽林卫，也要一齐住进来，到时候大家一处习文练武，岂不热闹？日后遇到军政问题，跟将军请教起来也方便。”
吕良也不和他虚言客套，起身离座道了谢，口里说道：“太子殿下客气，那属下就叨扰了。”
刘登把玉佩挂到自己脖子上，又把它塞进衣领，回手一拽严覃的衣袖：“既然连五百羽林卫都分了屋子，那我也搬进来吧？”
严覃对他的小动作只装没看见，慢慢喝着茶说：“庙小，放不下世子这大佛。”
刘登拍了一下肚子说：“哪就大了？你离京三个月，我收了二十斤；你若再说我大啊、占地方啊、压塌轿厢啊什么的，我就不吃饭了，饿小为止。”
严覃斜他一眼说：“放着你的王府不住，跑过来挤什么？没有空屋子了。”
刘登抚掌笑道：“没有空屋子更好，我就睡在你外屋行了。一会儿风泉和松听回来，我就跟他们说，让他们搬去和羽林卫们挤大通铺算了。”
严覃笑了一下，“你可以去试试，看他俩以后，还让不让你进这个大门。”
刘登狐假虎威地说：“有你镇着，我看他俩谁敢？！”
严覃说：“那我要是不管呢？”
刘登答道：“你要不管那可就容易了，那我把他们两个，都打到服气为止；或者山不就水，水来就山；把你抢到我的府里也成。”
严覃用茶碗遮着脸，吃吃笑着说：“能耐的你。”
吕良自觉多余地听着他俩尊卑失序地调笑，只想起身离开，到后院找严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