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皋在宗庙祭告先祖,举行即位大典,当着满朝文武歃血盟誓,“第七代鲜卑王拓跋皋,对着高天厚土、列位祖先,在此发下誓愿:我拓跋皋及身后子子孙孙,永不反叛大宸;征贼讨逆,听凭朝廷调遣;愿后世万代,永镇大宸东土;如违此誓,天人共戮。”
大事一了,严覃下令军队整顿行装,不日返回西京。
拓跋皋约了严覃在内殿单独见面。
二人落座,拓跋皋开门见山说道:“殿下另有要事,着急回京,小王不好强作挽留;只是天气严寒,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粮食、草料,棉衣、火炭,不知道都准备好没有?有什么不好解决的,殿下只管开口吩咐。”
严覃答道:“谢过大王盛情。东来之前,银两准备充裕,这几日底下人采办补充得差不多了;鲜卑部落今年受了灾,又遭受半年变乱;大王刚刚上位,百废待兴,需要花钱的地方正多。本宫这次留下五万两银子,请大王代为赈济部落里的孤寡穷人;开春本宫再派农师、工匠过来,帮你们族人提高种植技术,把境内闲田、荒田都开垦利用起来,部落就能自给自足,不必再依赖朝廷救济。”
拓跋皋拱手谢道:“愧受殿下恩惠良多,鲜卑部感恩图报;小王另外有个不情之请:石元庆三番两次救我性命,小王无以为报,设左贤王虚位以待,愿与石兄弟同享富贵,不知太子殿下能否割爱?”
严覃答道:“大王准备了锦绣前程,这是元庆苦尽甘来的福分;元庆不是奴隶,是个自由身,他是去、是留,本宫不能做主,还请大王问他自己的意思。”
当晚正是十五满月,拓跋皋命人在廊下拢了火盆,摆下一张小案、几盘肉食,请石元庆过来喝酒。
拓跋皋屏退所有下人,亲自提坛把两只海碗满上,端起酒碗说道:“拓跋皋能有今日,全赖石兄弟一再出手相救,哥哥话不多说,一切情谊,尽在酒中。”
说完不等石元庆表态,一碗酒一饮而尽。
石元庆一笑:“不必多说,尽在酒中”。说罢端起酒碗也仰脖干了。
拓跋皋一拍他肩膀,爽朗大笑,“我就喜欢你这痛快性子。”
他提起酒坛,又把两只碗倒满:“辽东苦寒,石兄弟来这几日,还能适应?”
“塞外辽阔,不比京城里逼仄;人到了这里,心里好像都敞亮了;这几日跟着太子殿下四处跑马,实在是平生最快活的日子。”
石元庆眼里含笑地答道,抬头望向深蓝的天空。
月亮又白又冷,高高挂在天上;月光如水照着皑皑白雪,映得院子里亮晃晃的。
拓跋皋听他如此一说,心里十分高兴,“我还怕天气这么冷,你不能习惯呢!过了冬天就好了,尤其到了夏天,凉爽舒适,不像京城那样潮湿闷热。”
石元庆从月亮上收回目光,拿起碗抿了一口:“我适应力强,去哪儿都还行。”
拓跋皋看着他,小心翼翼问道:“那要不要考虑一下留下来?辽东虽然偏远,却也物产丰饶不比中原差;如果石兄弟愿意留下来,我愿恢复从前左、右贤王的旧制,和兄弟共同掌管政事。”
石元庆摇摇头,“我出身微贱,生平没有远大志向;若能一辈子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石元庆心满意足。”
拓跋皋听了,心里一阵发苦,默默低头喝了一口酒,想了想又试图劝说道:“大丈夫在世,总该有所作为。凭你的一身才干,只做个随从仆役,实在是浪费天分;你就不想……”
石元庆端起酒碗,打断他说:“我不想。除了跟随太子,别的我都不想。感谢大王看重,人各有志,我们不说这些了,来,喝酒。”
说完在拓跋皋碗边一碰,一碗酒一口干了。
拓跋皋见他语气决绝,不好再说什么,怅然若失也把酒喝了,半晌才说:“你这一走,不知下次何时再见,哥哥不知送什么给你好,明天你和我去金库,自己进去挑去。”
石元庆露齿一笑,“好嘞,那元庆在此先谢过哥哥。”
第二日,石元庆跟随拓跋皋进了金库,眼睛径直在玉石堆里搜寻。
自从那日严覃把玉佩交给吕良,腰间一直空空的,石元庆早就有心,打算雕块新的送给严覃。
他一眼看中一块巴掌大的和田玉,温润亮泽,如同严覃的品性。
石元庆拿起这块玉,又见边上有一小块田黄,黄澄澄的油润细腻,纹路中隐隐透着金丝。
石元庆又抓起那块田黄,对拓跋皋说:“没想到你这里,还有这么好的料子。我要这块和田,你再饶送我这块田黄罢。”
拓跋皋笑道:“这有什么的!这些东西,在我眼里就是堆石头,你全拿走也无妨。”
石元庆也笑了,“你说这话,就是个真富豪的气概了。”
吕良持太子玉牌,进宫见到雍熙帝,书信呈上,把事情一说,雍熙帝听了直皱眉头,“上个月,南安郡上表报了丧;崔世麟又上表,举荐韩伏波接任郡守;朕已经准奏,旨意也颁下去了。照你所说,现在回头再看,确实有些蹊跷迹象;你在南安三年,军中情形想必清楚?还有哪些忠于大宸,或者说可以争取的力量?周边郡县和南安郡关系如何?”
吕良回答道:“韩伏波在南安也不是铁板一块。巡边将军李蚝,是韩乞儿的妻外甥,手里有一支几千人的亲兵,且李蚝本人骁勇无比,韩伏波对他很是忌惮;益州刺史桓道之,这几年因为边境纷争,一直和韩乞儿不和,每年总有几场小规模战斗,只不知韩伏波掌权后,双方相处如何。”
雍熙帝听了,点点头,“等朕与几位正卿商量了,再慢慢处置;你和太子也算一场奇遇,太子看起来身体还好?是不是瘦了?”
吕良心道,皇上这也是关心则乱,我以前没见过太子,至今为止一面之缘,谁知道他是瘦了胖了?
嘴上却毕恭毕敬答道:“太子殿下气色很好,身体强健;大宸将士也都是威武雄壮,皇上大可放心。”
雍熙帝说:“如此甚好。你先回去安顿下来,南安郡需要有你这样知根知底的人;等台阁出来意见,自有你为国效力的机会。”
吕良出得宫来,又带书信去了质子府。
刘登得了书信,喜不自胜,当着吕良的面,把一封信读了又读,差点儿没把信纸瞅出两个窟窿。
半天想起眼前还坐着个活人,他这才意犹未尽地把信折好揣进怀里,咧嘴一笑道:“将军喝茶。将军这是打宫里来,见过皇上了?”
吕良答道:“是。太子吩咐的事,在下都和皇上禀告过了。”
刘登拖着凳子,往吕良跟前凑了凑,“你是在哪儿遇见太子的?太子还好吗?你快详细跟我说说。”
吕良开始说天气如何湿冷,刚听完一句,刘登就心疼地直从牙根倒吸凉气,“太子打小金尊玉贵,何时吃过这等苦楚。他也是气人,就不能老老实实呆在车里吗?”
吕良无语以对,半天才硬着头皮接话说:“是啊,太子殿下受苦了。”
刘登又两眼希冀地问:“你接着说,太子看起来怎么样?胖了瘦了?一路上没生病吧?”
吕良心内连连叫苦,刚应付完思儿心切的皇帝陛下,又遇见个实心眼儿的太子密友。
他忖度着答道:“太子玉树临风,器宇轩昂,看起来精神很好,全无长途奔波之疲态。”
刘登听了愈加高兴,一面吩咐侍女上酒上菜,一面细问太子的情况:军队吃的什么?太子当天穿的什么衣服?厚不厚?脚上穿的鞋是棉是单?
吕良搜肠刮肚,凭着模模糊糊的印象有问有答。
不一会儿,侍女就把一张案子摆得满满当当。
刘登给吕良夹了一筷子肉,接着问道:“那个鲜卑王子,你见过面吗?是个怎样的人物?”
吕良答道:“鲜卑王子在下没有见到,只见到一个太子侍卫,和一个叫石元庆的随从。”
刘登颇有兴致地问:“那你说说这两个人。”
吕良答道:“那个侍卫率直天真,行事有些鲁莽。”
刘登咧嘴笑着说:“对。你说这个人肯定是松听,他和风泉一样,都是没头脑;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都有点儿缺心眼。”
吕良听得好笑,心道大人您也好不到哪儿去,脸上不动声色,只是喝酒吃菜。
刘登又问:“那石元庆呢?你觉得他怎么样?”
吕良放下筷子,正色说道:“石元庆颇有英雄之姿,不是个久居人下的相貌。在下今日斗胆撂话一句:不出十年,这个石元庆,绝对能一飞冲天,出人头地。单看太子殿下对他的态度,也是亲密友爱,不似对待下人。”
刘登听他对石元庆满口溢美之辞,心里已经很不舒服,又听到最后一句“和太子亲密友爱”,胸中顿时醋海翻涌,脸色一黑,起身拂袖说道:“将军慢用,本世子还有事,今日就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