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元庆连夜赶到城下,靠着城门,蜷坐着睡了一夜。天亮城门一开,就入城飞奔回府。
府外的值守侍卫一看到他就嚷:“你跑哪儿疯去了!满府人撒出去找寻了你一宿。太子殿下和小殿下都急坏了,你快进去准备领板子吧。”
石元庆顾不得答话,一头闯进院里去。风泉大喊一声:“这下好了,元庆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严奚像颗炮弹一样,从屋里直冲出来,一个头槌撞在他肚子。
“你还知道回家啊?我还以为你又让人抓去卖了。”
严奚一指庭院一角的枫树,“哥哥派人找了你一夜,今日朝饭也没吃,已经在那站了半个时辰了,你快过去哄哄。”
石元庆这才看到树下的严覃,穿着一件宽大的赭色燕居服,晨风吹动,衣袂翻飞;头发未束,黑色瀑布一样披垂到腰间;一片红色的枫叶,掉落在他的发顶,像停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鬓边头发被风吹得如丝飞扬,宛如谪凡仙人。
石元庆鼻翼一酸,快步趋到严覃面前,单膝跪地抱拳请罪道:“小人未来得及回府通禀,擅自夜不归宿,请太子殿下责罚。”
严覃面色苍白,眼下两道淡淡的黑眼圈,嘴唇血色浅淡,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又在室外受了寒。
“起来吧,说说这一天一夜你都忙什么去了?”
石元庆如实把事情讲述一遍,末了从怀里掏出紫金环,双手奉上。
严覃越听越惊,等到石元庆讲完,他接过臂环仔细看了又看,口中说道“天底下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风泉,你去内室,把前段时间新得的宝刀拿来。”
“两个月前,我们去城外跑马,遇见一个鲜卑人,正被一群蒙面杀手围攻;刚开始,本宫以为是山匪抢劫,命风泉松听出手,将蒙面人赶跑救下那人;鲜卑人彼时已受了重伤,眼看是救不活了,挣扎着解下背上的金刀,陈说自己乃是鲜卑王的死士,奉了大王遗诏,带刀来西京寻找五王子拓跋皋,一路被人追杀至此。临终前,那死士恳求本宫,代为保管宝刀,若拓跋皋入京面圣,再当面转交于他。”
“鲜卑部新王上位,须要两样信物:一样是这传世金刀,”他又指指刀柄上的凹槽:“另一样是这刀柄上缺失的玉玦;照你的话来看,那块玉玦,应该就藏在这臂环之中。”
严覃说着,把紫金环在手里掂了掂,又顺着花饰的纹路细细研究,一时竟找不到破解机关:“此事事关重大,你先去吃了饭回房休息,下午随我进宫,上报给父皇裁决。”
集贤殿的内室里,雍熙帝坐在一张杌凳的软垫上,赐严覃在一旁坐了。
石元庆从进门就低头垂手站着,只能看见皇帝陛下明黄色的龙袍下摆。
“鲜卑部族的内乱我先前听说了”雍熙帝听完严覃的讲述,说:“他们胡人有自己的一套行事章法,朝廷也不好插手太多。”
雍熙帝今年才三十三岁,身上却半点看不到年轻人的朝气。
先皇明烈帝杀伐果断、雷厉风行,一生中南征北战,给他留下了广袤的疆域。他是先皇的唯一皇子,生于温柔之乡,长于妇人之手,性情温和软弱,从小循规蹈矩,一路顺顺当当长大,又顺顺当当继承了皇位。
明烈帝留下一套文武班子,他只需无为而治,守成就好。
“鲜卑人向来凶悍好战,屡屡在边境制造摩擦;这次他们忙于内斗,对朝廷来说未必不是好事,东境的战备压力也会小一些。”
雍熙帝面对自己疼爱的儿子,并不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严覃起身离座,深揖一礼说:“父皇所见极明,然而儿臣有几处疑惑,还请父皇教诲。”
雍熙帝对子女一向慈爱,尤其钟意这个相貌、品性样样优秀的嫡子,于是温和点头说:“不必拘礼,有什么想法,坐下来但说无妨。”
严覃谢了座说道:“儿臣认为,拓跋圭臬这个人残暴嗜杀,这次的部落内乱,他处心积虑,准备充分;现今三个王子都已被他清除,唯独剩下一个拓跋皋流落在外。拓跋皋除了几十个随从,可以说一无所有,如果朝廷不出面干预的话,他想翻盘很难;
如果拓跋圭臬登上王位,朝廷给不给他颁王位认可文书?认可的话,他会认为这王位是他个人争取得到的,不仅不会对朝廷感恩,还会因此轻视朝廷;不认可的话,正好给了他反出朝廷的理由。
一旦拓跋圭臬王位坐稳,上台第一件事一定就是骚扰边境;因为他们缺衣少粮,不依靠救济,就只能依靠掠夺;另外拓跋圭臬也需要通过战争来转移内部派系争斗。
而拓跋皋是指定继承人,这是他民心、道义上的优势;此时他穷途末路,朝廷出面扶植的话,他必然会感恩戴德;另外拓跋皋这个人爱惜人命,如果上位,对我们大宸国更加有利。”
严覃说到这儿笑了一下:“儿臣纸上谈兵,在父皇面前大言不惭,卖弄一知半解,希望能得到父皇指点,提高议政能力。”
雍熙帝思索片刻,点头说道:“太子考虑得比朕周全,那你觉得派谁去辽东宣抚合适?”
严覃指了指石元庆,“儿臣这个侍从,救过拓跋皋一命,彼此认得模样,可以派他带几个人快马先行,赶上拓跋皋先拦下来;儿臣请命领两万军士,带上信物汇合拓跋皋,前去辽东平乱。”
雍熙帝摸了摸严覃的发顶,摇摇头说:“入冬了,天气冷了,辽东那边早下过几场大雪;那种苦寒之地,朕不舍得让我儿前去受罪;另外此行凶险,又不是非你去不可,不如明日早朝,让群臣们商议个合适的人选出来”。
严覃答道:“儿臣一来想替社稷分忧,二来想出去见见世面,历练历练;天冷有狐帽貂裘护着;危险有将士护卫挡着,父皇大可放心;鲜卑部落现在正是最疲弱的时候,天/朝大军一到,必能摧枯拉朽,一战而定,请父皇赐儿臣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雍熙帝再次摇头:“不用说交战持续多久,光是来回路程就需要几月时间;再有三个月就要过年了,朕还想除夕夜全家人团团圆圆;建功立业机会多得是,这次覃儿就不要争了。”
严覃撒娇道:“儿臣路上快马加鞭,平乱争取速战速决,一定赶在除夕之前回来,请父皇成全。”
雍熙帝心下又怜又爱,“那我儿回去,拟了随行名单拿来给朕看,多选机灵得力的;回头朕再从禁军里,拨几个身手好的给你;两万东征军由你去军营挑选,文官就让张於陵带队,他最老成练达,朕信得过;此去路途遥遥,太子要多加小心;不论成败,只要毫发无伤,早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