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覃命人把后花园里的假山搬走,苑池填平,花木伐尽,用黄土垫出一个小型校练场,每日清晨,带着刘登和风泉他们几个,在此练剑习武。
石元庆刻苦用心,剑术进步神速,骑射更是天赋异禀,真就如曹植《白马篇》中所写: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严奚半玩儿半学,至今连个马步都扎不稳;剑术更是稀松平常——剑招倒是看一遍就记住了,拿起剑来就全然走形,手腕上软趴趴无力。严覃也不苛责,任由他兴致所至,随心随性。
现今晨练多出了吕良、玉匣和虎头,严奚比往常积极勤奋了不少,起码天天跟着早起到校练场点卯;只是依旧不专心,往往耍不完一整套剑式,就要跑去看吕良打拳。
吕良的拳脚功夫,与风泉的全然不同。风泉的拳法舒展灵动,吕良的则刚猛简洁,出手迅疾、虎虎生风。
正月十六之前,严奚都不必上学,每日除了随严覃入宫晨昏定省,其余时间都窝在府里大门不出。
吕良痴迷兵法,从东宫藏书阁里借来的兵书堆满了一桌子。
他在屋里挂上巨幅大宸国疆域图,大案上堆建了沙盘,平时足不出户,只在自己屋里对照地舆看书琢磨、推演沙盘。
严奚得空就往吕良屋里钻,两个人爱好相孚,言语投契,经常一聊就是大半天,人不找不出来;不出几日,大宸国辖内各郡县的位置、距离,人口、兵力,财政、赋收,严奚都了然于心。
石元庆却变得日益沉默。风泉、松听等人只以为是来了个吕良,石元庆受了冷落,心里不痛快。
以往严奚总粘着严覃,石元庆咸遂濡泽,时不时能见到太子殿下;自打吕良住进院来,石元庆每天能见到严覃的次数越来越少,严覃身边更是影子一样跟着个刘登,几天也难得同石元庆讲上一两句话,眼睛里已渐渐看不到他了。
正月十六,张於陵进入太子府,担任太子詹事;以张方、许贺为左右府率的五百卫率军同日进驻府内,整日在后花园乒乒乓乓操练对打,太子府里更热闹了。
张方精明矮小,许贺魁梧彪悍,二人出身名门,自小习文练武,都颇为轻视来路不明的吕良;又见吕良与严奚往来亲密,更认定他为投机小人,心下俱有愤愤不平之意。
两人日常见了吕良,难免语出讥讽,寻事挑衅;手下士卒上行下效,对吕良也都轻慢不敬。
“将军?谁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封的?二十岁能就做游击将军?我从前怎么没听说过?咱们大宸国,还有这么厉害的青年才俊?”
吕良也不计较,人不理他,他不理人的,对谁都一副倨傲散漫的模样。
张方和许贺心里更加恼火,总想找机会给他来个当众难堪。
立春日这天,百官休沐,严奚也放了课,严覃带着他率部出城踏青,顺便检校卫率军新练阵法。
阵列演示完毕,张方、许贺以及几名率军将官,献演了各自的看家本领;严覃有心让石元庆一展头角,因此特意命人在马场四角各树一面箭靶。
石元庆背负桑弧楛矢,手牵黄骠马出列,一掌击上马尻,黄骠马撒蹄狂奔。
石元庆疾跑两步飞身上马,骑马绕场一周,忽而一手扯缰,一手按住雕鞍,上身不动,双腿腾空笔直前伸,做出个直角折尺造型。
围观众人齐声叫好,石元庆两腿回旋,在马上接连作了七八个盘马动作,然后撑住马鞍,来了个笔管条直的倒立。
人群中迸发出一片喝彩与口哨声,石元庆展颜一笑,重又稳稳坐回马背,撒开缰绳,回手取出弓箭,两腿夹紧马腹,身体一个后仰,手中四箭连发。
众人但见黄骠马在场上,风驰电掣般又跑了一圈;回头再看四角箭靶,那靶的正中红心处,早已不偏不倚地插上了一支箭。
场上静了一瞬,随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石元庆从马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到地上,冲四下里一抱拳,单膝跪在严覃马前。
严覃含着笑点头赞许,石元庆起身退回到严奚马侧站定。
张方转脸对吕良说道:“久闻吕良将军年少成名,二十岁官拜游击将军,骑射想必不输石侍卫?不知可否展示一二,让在下与众将士一饱眼福?”
吕良看也不看他,目视前方岿然不动,“在下骑术平平,石元庆珠玉在前,吕某不敢班门弄斧。”
许贺冷笑一声:“何必过谦?了得也罢,平平也罢,上场走一圈也不敢么?看来你这游击将军的名头,多少是有些水分。”
吕良只做充耳不闻。
严覃知道卫率军上下,素日里轻慢吕良,正想趁全军都在,替吕良树树威信,于是开口说道:“吕将军的拳脚功夫,本宫是知道的;骑射倒从未见识过,不如也下场跑几圈助助兴。”
吕良才这才回身对着严覃一抱拳,“既然太子殿下发话,属下少不得现学现卖,丢乖出丑一次罢了。”
他接过石元庆递来的箭袋背到肩上,手提弯弓,拍马绕场骑了一圈。
严奚紧张地盯着吕良,深知战场上讲求实用,吕良不会去练这些花里胡哨的技巧;有石元庆的表演在前,若只是平平常常骑马射中靶心,实在很难出彩服众。
一圈之后,吕良试着单手撑鞍,在马上做了两个盘体动作。
“好!”
严奚拍着手,大声喝彩鼓励。
围观人群静悄悄的,只有玉匣和虎头赶紧跟着拍掌叫好。
不料马匹恰在此时侧倾拐弯,吕良一个手滑,坠马堕地。
“哈哈哈哈……”张方为首的卫率军哄场大笑。
“吕哥哥!”
严奚惊惶大叫,拍马就想冲上前去,被石元庆一把拽住马辔头。
吕良意色自若,爬起来急行如风,追上马匹一个鹞子翻身重回马背,流畅地连盘十几下,忽地又滑下鞍来。
众人以为他又将坠马,严奚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却见吕良紧贴马腹,手中弓如满月,四支箭流星赶月,分毫不差,将四个靶心上的箭一破为二。
“好!”
“……”
“!!!”
场上掌声雷动,张方和许贺目瞪口呆。
“倒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气度。”张方附在许贺耳边低语。
“哼!”许贺不服不忿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