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脸汉子、宋大成等五人接连喝趴,吕良虽然坐姿笔直,眼神却已变得涣散呆滞了。
严奚强压怒气,拖起吕良的手,直吵着要回去。
许贺连忙说道:“九殿下别担心,吕大哥心里有数着呢。今晚尽兴一乐,顶多就是喝大了睡一觉;现在满桌就剩我和大哥两个清醒人,我俩之间,少不得还有场收官之战。”
吕良慢慢抬起胳膊,一只手覆上严奚的脸,拇指指腹蹭着他的下眼睑,把眼睛凑到他脸上,定定地盯着严奚看了片刻,微微皱起眉头,疑惑地问道:“小友哭了?”
他的掌心滚烫,指肚皮肤粗糙。被他这样宠溺地抚摸着,严奚又是后悔、又是委屈心疼,眼泪忍了几忍,在眼眶里转了几转,终于没忍住掉了下来。
“小傻子,”吕良揽着他往身边搂了搂,偏脸在他头顶亲了一下,另一只手端起酒碗,舌根有些发硬地对许贺说:“一晚上不就是想喝倒我么?也不用走划拳那些虚招过场了,咱们直接了当地喝就行。”
说罢一仰脖,一碗酒直接倒入喉中。
许贺对着他笔直跪下,双手端碗说道:“今晚对不住大哥了,明日酒醒再跟大哥请罪。”
说完把嘴凑近碗边,“咕咚咕咚”也喝了。
吕良乜着眼瞅了一眼地上的酒坛:“还剩多少酒?”
许贺蹦起来,走去把坛子挨个儿掂了掂,把已经喝空的全都踢翻在地,再把仅剩的两坛酒抱起来,往酒桌上一墩,“就剩下这两坛了。”
吕良扯出个面瘫似的笑容,“这就简单了,你一坛,我一坛,喝完回去睡觉!——或者你肚子里憋着什么黑屁,直接放就完了。”
许贺闻言,羞愧说声:“得罪了!”捧起一坛酒来,一脚踏着方凳,把头一仰,酒坛一倾,整坛酒咕咚咚硬灌了进去。
吕良已经站不起身,僵硬地转了转脖子,对身后虎头说:“虎头,帮我把酒拿过来。”
虎头犹豫着看看严奚,严奚咬着嘴唇点点头。
虎头过去把酒坛抱过来,吕良眯起眼睛,微微仰着脸,挑唇对着虎头笑着一摆头。
虎头的心立刻绞着劲儿地疼,恨不能替吕良把酒喝了。
他抱着坛口凑近吕良嘴边,吕良张着嘴,犹如巨鲸吸水,一口气把酒喝干。
许贺提着空酒坛,愣愣地看了吕良一会儿,似乎想弯腰把酒坛放下,却听“哐啷”一声,酒坛落地碎成七八瓣,许贺的身子随即摇晃两下,一头栽倒在地上。
“扶他……起来……,看看……,别醉死。”
吕良瞪着虎头,手指指着地上的许贺,大着舌头吩咐道。
虎头忙跑过来拖许贺,许贺死狗一样趴在地上;虎头拖了几下没拖动,只得拼着全身力气,帮他翻了一个面。
许贺四仰八叉躺着,长长吁出一口酒气,紧跟着就响起如雷鼾声。
吕良似乎想笑,最终却只是嘴角动了动,两只胳膊往桌上一搭,一头醉过去了。
严奚发愁地看着满屋子横七竖八的醉汉,推推吕良的肩膀叫了他两声,吕良纹丝不动,醉卧不醒。
严奚抬头吩咐虎头道:“你出去叫两名军卒进来,把吕哥哥架回院里。”
虎头答应一声,跑出门去叫人。
不大工夫,两名膀大腰圆的军卒跟着虎头进来,对着严奚就要行礼。
严奚蹙眉摆手道:“不用讲究礼数了,你二人过来试试,看能不能把吕将军搀扶起来?”
两人走到吕良身边,一边一个,去抱吕良的胳膊;哪知那两只臂弯,犹如铁铸石磐,仿佛在桌面上生了根一般,一丝也撼动不了。。
“乖乖!”
两名军卒吐了吐舌头,不能置信地对视一眼,再深吸一口气,一人抱着吕良的腰,一人蹲身用肩头去扛吕良的胳膊,纵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把吕良从桌面上拉开。
此时张方倒是醒了,见二人抱着吕良又拖又拽,严奚在一旁急得眼泪汪汪,强忍着头痛恶心,硬撑着坐起身,吩咐两名军卒道:“别白费力气了,吕将军醉着也是有定力的,你们杠不过他。——下去抬架睡榻过来,我来试试能不能把将军叫醒。”
两名军卒收了手,迟疑地看看严奚,严奚心烦意乱地挥挥手,两人这才答应一声,退下去了。
张方安慰严奚道:“九殿下不必忧烦,不行就让吕将军在厅里凑和睡一晚吧,回头睡榻抬进来,我再命人把火盆烧旺些。”
严奚不答话,只用手一指吕良。
张方笑笑,转头对虎头说:“去打盆冷水来,给将军擦擦脸。”
虎头转身出去打水,严奚沉着张脸,眼睛瞪着张方生闷气。
张方尴尬地笑着说:“兄弟们都好奇吕将军的酒量,这才轮番上阵;只此一回,以后不敢了。”
虎头端着铜盆,肩上搭着棉布巾子回来,严奚亲自动手,把布巾浸湿拧干,从吕良胳膊底下伸进手去,一边摸索着给他擦脸,一边低声唤道:“吕哥哥,醒一醒,咱们回家睡去。”
吕良哼了一声,转过一边脸来,费力地半睁开眼睛。
严奚见他醒了,稍微有些放下心来,手上继续给他擦着额角,嘴中问道:“哥哥醒了?能不能站起来,咱们回家去呀?”
吕良迷迷瞪瞪的,口中含糊答应着,心里想站起来,手和脚却软得不听使唤。
严奚把布巾子扔到一旁,伸手过来搀他。
吕良借着严奚的力气,勉强坐起身,头上的巾帻却掉到桌面上。
“唔……,等会儿。”
吕良身上软绵绵的,挣开严奚的手,头抵着桌面,费力地去拱脱落的巾帻。
张方见他醉成这样,伸手把巾帻拾起来交给他,假意惋惜地说:“来之前本打算跟将军借点钱应急,哪想到将军醉成这个样子,唉!少不得再另想办法罢了。”
吕良醉眼惺忪地乜斜着他:“借什么钱?张尚书家的公子,跟我一个穷鬼,借的什么钱?”
张方喟叹一声:“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已经把卫率军同僚们借了个遍,如今还短几百两银子,再筹措不到的话……唉!”
吕良的手抬了抬,又无力地放下,缓缓说道:“吕某尚有二百两俸银,还没来得及寄回家里,张府率既然有急用,不妨拿去,再多我也没有了。”
张方假意欢喜道:“不想吕将军如此痛快,那张方就却之不恭了;要不我只拿走一百九十两吧?将军好歹留下十两,给自己置办身衣服也好;眼看该换春服了,将军这一身粗布衣服,看着有些年头,再不换身新的,这府里人来人往,让人看了,还以为殿下亏待将军,没的让太子殿下脸面无光。”
吕良忽就动了气,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猛地坐直了身子,布满血丝的眼珠一动不动,死死盯住张方的眼睛,“吕某这身衣服怎么了?怎么就丢太子殿下的脸了?这衣服是吕某的老娘,点灯熬夜、一针一线缝制,穿着最舒服、最心安,千金不换!”
张方张口哑然半晌,方才默然点头,把手按到吕良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
吕良鼻子里呼呼喘着粗气,想把张方的手抖掉却力不从心,只鄙夷地把脸扭开,含混哼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两名军卒抬着卧榻回来,张方指挥他们把榻靠墙放下,然后一撩袍角,对着吕良和严奚单膝跪下,抱拳请罪道:“张方以小人之心 ,度君子之腹,往日把将军误会成悭吝之人,因此与许贺设局打赌;将军豪爽本色,令张方无地自容,心生敬佩;将军不胜酒力,今晚暂且去榻上小憩;等酒醒之后,张方另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