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谷公羊2021-02-20 08:322,930

  严覃一离开,刘登觉得整个西京城都空了。

   

  他离家时年纪小,虽然偶尔也有想家的时候,但一路上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奇奇怪怪的事,很快就引起了少年人的好奇心,转移掉了那点儿淡淡的乡愁。

   

  进宫结识严覃后,天天吃玩行止都在一起,日子过得热热闹闹,更是很少想起父母兄弟。

   

  如今形影不离的人突然不在身边,刘登先是觉得不习惯,心里空落落的,继而觉得日子走得慢,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

   

  脑子里来回转着的念头,只有严覃走了几天了?现在应该走到哪里了?路上太平?吃住习惯?王质子第一次尝到了思念一个人的滋味。

   

  以前一起走马斗鸡的世家公子们喊他出去玩,他也不去了,每日只是一早去到太子书房,握着一卷书发一天呆,天黑再无精打采回到自己府里。

   

  西京城天地失色,只有严覃的书房能给他的心一丝安慰和平静;看着那些熟悉的物件:严覃用过的笔,习过的字帖,两人打闹时用过的抱枕,两人一起躺过的榻……他的心里都禁不住涌起一阵酸楚,眼眶热涨涨地想掉下泪来。

   

  下雪了,这是京城的第一场雪。

   

  不知道太子带的衣物够不够?会不会冷?不知道路上有没有冰雪?车马走得慢了,年前能不能赶得回来?

   

  刘登心烦意乱地想着,踱步来到了严覃的卧室门口。

   

  卧室还和以前一样熏着香,这让刘登想起了严覃身上那淡淡的香气;墙上挂着一张弓,是那年父王派人捎来犀牛角,自己把犀牛角镶在弓身,送给严覃的;衣架上挂着一件月白色海牙纹的外袍,是严覃出发前临时换下来的,没被侍女收进箱笼。

   

  刘登在衣架前站了一会儿,看看四下无人,忍不住把脸贴到衣袍上。

   

  织锦温温凉凉,仿佛还残存着严覃的体温;若有似无的香气,仿佛来自严覃的身体。

   

  刘登虚虚做了个拥抱的姿势,衣袍空空荡荡,他只拥抱到一团虚无。

   

  刘登左右看看门口,室内室外静悄悄的,没有人走动。

   

  他把衣服摘下来,折叠几下塞到怀里。

   

  胸口被撑得鼓鼓囊囊,十分显眼。

   

  刘登盯着自己的领口想了一会儿,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把严覃这件贴身穿了。

   

  衣服有些窄,他怕绷坏了,只好不系扣子,又在外面套上自己的衣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屋去。

   

  刚走到院子,里面衣袍散垂着的两片前襟,曳地露了出来。

   

  两个婢女正给鸟雀喂食,见了刘登赶忙弯腰行礼,一眼就瞟见他衣摆下的两片月白衣角。

   

  两人偷偷对视一笑,待刘登走后,其中一个婢女才若有所思地说:“奇怪,你看见王质子露出来的两片衣襟了么?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大军行进在茫茫风雪中。风卷着雪片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四周是白茫茫一片原野,偶尔点缀几棵光秃秃的树;青黛色的远山覆盖着白雪,看起来像一幅水墨画。

   

  拓跋皋的头发梳成辫子,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焕然一新,抱着世传宝刀坐在第二辆车子里。

   

  他的烧刚退两天,身子还没好利索,严覃本想等他完全康复再出发,但他归乡心切,一再请求即刻上路。

   

  四十几个鲜卑人身体也还没复原,因此严覃特地拨出马匹让他们骑了,跟在拓跋皋的车驾后面。

   

  拓跋皋用刀将车轿的毡帘挑开一道缝隙,刺骨的寒气立刻钻了进来。

   

  石元庆一身银盔银甲,骑在一匹黄骠马上,紧跟在太子车轿旁边。

   

  拓跋皋从袖子里拿出个龟背形的捧炉,低声唤一旁的呼延兰成近前,吩咐他给石元庆送过去。

   

  呼延兰成拍马追上石元庆,对他说了几句什么,石元庆回头笑了笑,朝拓跋皋用力摆摆手。

   

  呼延兰成很快就回来了,带着没有完成任务的羞愧神色说:“小恩公请王子留下自用,还说天寒地冻,王子少揭轿帘,小心着凉。”边说边奉上捧炉。

   

  拓跋皋一点头,“知道了,那你留着吧,在马上冷,揣着能暖和些。”

   

  呼延兰成摇摇头,把捧炉硬塞回拓跋皋手里,“属下不冷,王子的病还没完全好,可不敢大意,千万莫再受了寒。”

   

  拓跋皋苦笑道:“我活了二十年,这是第一次生病,你们竟然都拿我当吹不得风的鸡崽子。”

   

  天黑得早,前面一片空旷的原野上,矗立着一座龙王庙。

   

  严覃问问离驿站还远,命大军在庙前空地上扎营;自己下了车,由松听岳峙在前带路,走进龙王庙里察看。

   

  大殿空旷,门窗也密封得很好,严覃转着看了一圈,吩咐松听把铺盖搬进来,今晚就在大殿里过夜。

   

  几个士兵抱进柴禾生起火来,殿内很快变得暖意融融。

   

  严覃刚在铺了锦衾的床板上坐下,石元庆倒提着一根青翠的大萝卜,笑嘻嘻地走进来。

   

  严覃不禁莞尔一笑:“从哪儿弄来的新鲜萝卜?”

   

  石元庆答道:“士兵们挖坑埋灶做饭,正好挖到个菜窖子,里面又有萝卜又有白菜;外面现在正萝卜炖肉、熬白菜汤呢。”

   

  他一边说,一边用匕首给萝卜削了皮,把萝卜肉旋成一朵薄薄的萝卜花,递给严覃。

   

  严覃接过萝卜说:“‘不告自取是为偷’,这一窖子菜,可能是农户一冬的蔬菜储备,你们就这么给人家搬空了?”

   

  石元庆闷头用萝卜雕刻着一只翠鸟,“菜没全搬完,在他窖子里留了一包银子,又给他原样埋好了。”

   

  “那要是又有人发现了这个菜窖,偷了菜,又把银子拿走怎么办?”太子捏着萝卜花,忧心忡忡地追问。

   

  石元庆笑得露出满口白牙:“殿下想的太远了;那只能说这农户实在倒霉,挖菜窖子之前没看风水,埋个菜埋到金矿矿线上了,被人挖了又挖。”

   

  严覃也笑了说:“殿里地方足够,你去找几个人,把拓跋王子和张中丞的铺盖也搬进来,他俩一个病着,一个年纪大了。”

   

  石元庆点点头,起身刚要走,严覃又慢慢说:“你和松听也不要在殿外值夜了,也都搬进来,睡在我边上好了。”

   

  石元庆答应一声“领命”,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意出去安排。

   

  暗夜沉沉,殿外寒风呼啸,殿内火堆哔哔啵啵地燃着,暗红的火光一跳一跳。拓跋皋和张於陵睡在里面两个殿角;严覃睡在殿中火堆旁边,松听、石元庆头边一个,脚边一个,睡在他榻下。

   

  拓跋皋打着响亮的鼾,松听发出低沉均匀的呼噜声,严覃侧翻身子,脸对着石元庆,轻轻唤了声:“元庆?”

   

  石元庆立刻睁开眼,一骨碌坐起来:“殿下?”

   

  严覃做了个掌心下压的手势,手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声。

   

  石元庆咧嘴笑了笑,轻手轻脚又在床脚边躺下,仰脸看着严覃,小声问道:“殿下睡不着?想家了?”

   

  严覃凝视着火堆,瞳孔里跳动着两小簇火苗,轻声说:“有一点儿。走那天奚弟哭惨了,现在不知道好些没有,也不知有没有淘气闯祸,有没有受欺负;刘登吵着要我保证年前返回,到时候回不去的话,他就私逃出来找咱们,——他还真是能干出这种事的性子;他和别人玩不到一块儿,这次我自己出来,剩他一个关在城里,怕是要闷坏了”

   

  石元庆安慰道:“小殿下有风泉跟着,殿下不必担心;风泉那是个肯吃亏的性格?谁要在这时候招惹小殿下,算他没长眼睛,下场恐怕不是鸟粪糊脸那么简单,我猜多半儿是树叶子砸破头,草种子打掉牙之类的;王质子虽然性格豪放、做事不拘小节,在大事上还是有分寸的,一时的玩笑话,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严覃轻轻“嗯”了一声,停了一会儿又问:“你还在读书认字吗?最近读的什么书?”

   

  石元庆羞涩答道:“最近在读《孙子兵法》。”

   

  严覃展颜一笑,“不简单。记得多少,背来听听,说不定我能睡得快些。”

   

  说完他调整姿势,闭上眼睛端端正正躺好。

   

  石元庆小声清了清嗓子,“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他的声音低缓机械,仿佛老和尚念经一般,严覃听着这古井无波的背书声,发散的思绪慢慢归拢,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平缓。

   

  石元庆停止了背诵,转头目不转睛凝视着严覃熟睡中沉静的脸。

   

  万籁俱寂,他的心也一片宁静满足;这一刻他对上苍无所祈求,只希望时间凝固,黎明永不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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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捡回的两个魔障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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