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随队出发的时候,颜奕昭还戴着眼罩睡得很安稳,离开前苏源蹑手蹑脚替他盖好了被子,想了想,还是把某人主动上交的护照装进包里,忐忑着一颗心出了门。
晚起的颜奕昭很诧异自己竟然又一觉睡到了快中午,悠哉地吃了苏源让尼尔买回的中式早餐,遛完团子,把已经审时度势迅速和他建立感情的胖狗交到尼尔手里。
在回程的火车上颜奕昭收到了数条信息,频率高到他怀疑那头的家伙只要拿到手机就在给自己发微信,满屏带着小红点的语音一时都不知该回什么,他揉了揉腿,望着窗外萧瑟的冬景发起了呆。
虽然颜奕昭很配合地做到了信息速回,时刻报备行程,苏源依然惴惴不安,终于熬到比赛日,队友都受不了他在赛场上的过度积极,比赛结束后甚至经纪人迈克都来找皮勒解惑。?
“巴里这两场比赛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他简直是在炫技?”
皮勒耸肩,忽然神秘地说道:“像不像求偶的雄性?”
旁边换衫的队友搭腔道:“像!你看,又第一时间去拿手机发信息了!”
“有时候还笑得像个傻子。”
皮勒皱眉:“巴里怎么可能谈恋爱?我觉得全队都结婚了,他都还没开窍呢!”
自诩对苏源极为了解的皮勒上前揽住了他的肩,还没来得及八卦,苏源已经甩开手往前走:“你来的正好,我赛前就和教练请好假了,我有事要赶回伦敦,你帮我和大家说一声。”
皮勒愣住了:“我现在觉得你小子真的是恋爱了。”
大概真的是太开心,开心到连苏源这样的闷葫芦都想要分享,他不仅没有挣开皮勒勾来的手臂,还给了对方一个堪称热情的拥抱。
"他回来了,皮勒,他回来了!"
他话音还没落,人已经风一样往前卷去,又被皮勒拉了回来,鬼鬼祟祟带到柜子边,从包里掏出两样东西硬塞进他裤兜里。
“好东西!必需品!别再吃斋念佛了,兄弟,人在床上留住了才是真留住,及时行乐呀!”
皮勒对于女伴的审美数年如一,大胸长腿的美人,但他其实男女通吃,荤不荤素不素地给苏源不知上过多少饱含经验的实用教育课程,只恨他光听不肯学以致用。这会儿皮勒一秒反应过来,竟表现得比苏源还兴奋,而且万年难得地看到了巴里害羞红脸,落荒而逃。
当苏源买了最快的航班飞回伦敦,满怀期待地赶到颜奕昭的公寓楼下时,已经是接近十二点,夜雾被昏暗的路灯映成了铁锈色,街道萧肃得像老电影里的幽灵长街。
可是苏源的心里热烘烘地,他迫切地想看到刚发来一条“我当然在家啊”的人看见他打开门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搓着冻到冰凉的手,按下楼下大门的密码锁,在坐进电梯时,还在设想进门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按下密码,推开门,一室黑暗。
“昭哥?”
没有人回应,苏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借着门外的光按亮了灯,挑高的两居室,窗明几净,宽敞的客厅此刻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收纳箱和纸箱,颜奕昭显然是在打包家什准备离开,如果……如果他按正常行程两天后回来,是不是要再一次面对空空如也的房间?
苏源一脚踢向了纸箱,里面有什么稀里哗啦碎了,纸箱侧面凹进一个巨大的空洞,他听见自己心中难以愈合的空洞里也有彻骨的寒风在穿梭,听见很努力粘起来的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竟然连气都生不动了,只是觉得极度的灰心。
他坐在了纸箱中间,双手插着头发大笑起来,活该呀!每次都眼巴巴捧着一颗心送上门,也不管别人要不要,活该被扔到地上践踏!
苏源觉得自己这几天所有的小心翼翼,所有的谨小慎微,所有的珍惜喜悦都像个笑话,可笑到心都揪了起来,都不晓得痛了。
他不知在那堆东西里坐了多久,一直坐到浑身发冷,去摸手机时,忽然碰到了颜奕昭交到自己手里的护照,明明已经成灰的心又跳起了一丝希望。
如果颜奕昭一心要逃,何必把护照都拿出来?还给他地址给他密码,会不会——苏源忽然跳了起来,会不会是他误会了?打包不是为了离开,而是准备和他住到一起来?
苏源摸向手机的手都在发抖,迅速发了一条语音过去。
“你在哪?”
这次等了很久,颜奕昭都没有回信,苏源一直看着上一条“我当然在家呀”,靠着已经绷到极致的最后一滴信任来劝说自己这不是谎言,又等了许久,才忍不住拨通了电话。
一遍、两遍、三遍……
苏源觉得自己像走到了穷途末路的赌徒,那个打不通的电话成了他的孤注一掷,终于那头接通了。
“哥,你在哪呢?”
随着苏源焦急的询问,那头有音乐和隐隐的热闹在往耳朵里灌,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很好听。
“是巴里吗?”
她说她叫苏珊,她常听穆尔提起他。
苏源用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名字那晚颜奕昭在车上大闹时曾经出现过。
她说她和穆尔约好了今晚见面,不过穆尔现在喝醉了。
苏源记得,颜奕昭在把护照交给他的时候说,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得赶回伦敦。
苏珊还说了些什么,苏源静静听着,静到仿佛所有的感情都已经抽离而去,他目光阴鹫却语气和善,询问了两人在何处,问是否需要过来帮忙,在苏珊表示能自己解决后,客客气气挂掉了电话。
酒吧就在公寓的对街,十来级台阶往半地下走,小小的门脸,推开门一室暖风,民谣歌手弹着吉他在唱情歌,灯光温柔酒香醇厚,苏源笑意更重了,仿佛这样浪漫的情调是多好笑的事。
不好笑吗?总不能因为他自己在愚蠢的等待,就要求颜奕昭始终孤身一人,二十七岁的男人,怎么还会是单身?
有人觉得苏源眼熟,试图靠近确认,苏源充满戾气的眸子凌厉似刀,看得那人遍体生寒,不再靠近。
他拉高衣领藏住脸,在吧台边找到已经醉迷糊的颜奕昭,一个长发的女人挨着他的头在说着什么,她左手边放着颜奕昭的眼镜,右手抚在他腿上,还很亲昵地捏了两下,颜奕昭只是皱了皱眉,又喝了一口酒。
苏珊不是惊艳的美人,但看起来很舒服,七分长相再两分气质加成,看也知道是家境好、学历高、事业有成的轻熟女士,坐姿都透着良好教养和精英气质。
苏源随手拦住了一个服务生,塞了一把多到夸张的小费到他手里,然后交代了两句,很快苏珊就被那个服务生找借口引走了,他才大步走到了颜奕昭跟前。
“咦,你怎么在这里?”
颜奕昭捧着晃晃悠悠的脑袋,惊讶又口齿不清地问道。
“是我该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苏源笑得冷面生辉,眼底却没有一丝光。
颜奕昭显然是醉得厉害了,眼睑微红,眸子泛着水光,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苏源的脸颊,对手感很是满意,又用手指捏了两下。
“咦,是真的!”
他伸手去摸眼镜,却把眼镜扫在了地上,就扶着苏源地肩头站了起来,他喝得通红的脸挨得很近,指尖轻轻扫在苏源两道压着怒气的眉间,扫得苏源整片额头都像被火舌舔过。
“没皱啊,怎么觉得你很生气?”
苏源冷冷地挡开了他的手:“我没生气。”
“那我请你喝酒!我的苏小源二十二啦,都可以陪我喝酒了!”
他用手一勾,压着苏源脖子坐下,冲酒保打了个响指。
“两杯vodka?martini,谢谢。”
苏源满腔的怒火在他哄小孩般“我的小苏源”里退了两分,他深吸一口气,说?:“我不喝,你醉了,我陪你回去。”
颜奕昭歪着头,托住一侧腮,目光流转着,像春潮带雨,桃花欲落。
“我不要回去,怎么都劝我回去?我的酒还没喝完呢!”
他抱住了高脚椅的椅背,鼓着腮帮子,睁大了无辜的眼,酒后的声音沙哑而绵软,仿佛一只撒娇的猫,叫人难以抗拒他的请求。
苏源端起颜奕昭剩下的酒,一口闷干净,酒保才上的也一口一杯,爽快得旁边的人直咂舌。
“喝完了,走!”
苏源余光已经看到苏珊在往回走,飞快地关掉了颜奕昭手机的铃声揣进兜里,抓住颜奕昭的手臂往肩上一带,强硬地把人扛起来往外走去。
“苏源,我说了我还不想回!”
苏源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抗拒,差不多是把人生拉硬拽地从酒吧里带了出来,丢进了提前叫好的的士里,他看到已经从酒吧里追出来的苏珊,随便报了一个来时看到的地标建筑,让司机立刻开车,兜一圈再绕回来。
喝醉了的颜奕昭呆呼呼地,但见他发过一次酒疯的苏源如临大敌,高度戒備,颜奕昭倒是乖乖地贴着玻璃,一脸迷惑地低声说着:“我家就在对面呀,为什么要坐车?”
苏源觉得自己满腹的怒气一头栽进了棉花里,闷得生烟,颜奕昭想去拉门,被拽住了:“坐好,别乱动!”
“小孩,我家就在对面!”
苏源听着久违的“小孩”,忽然有点心酸,他就像个没有吃过糖的孩子,被这个人塞了满兜的糖,尝过很多的甜蜜之后,才发现人走了、兜破了,剩下的糖已经丢光。
现在好不容易等回了给糖的人,他已经变成了不敢要糖,甚至不敢再做孩子的大人。
一颗心碎得七零八落的大人。
“昭哥,为什么喜欢一个人这么难?”
他不怕痛,不怕伤,怕的是颜奕昭连伤和痛的机会都不给他,只给一场镜花水月的空欢喜。
被苏源放在兜里的手机在疯狂地震动着,不用看也知道是苏珊在找人。
她是谁?
是你的谁?
我又算什么?
苏源有满腹的疑问,最后只是抬手遮住了自己悲伤满溢的眼。
“你怎么了?”
察觉到他的伤心,颜奕昭瞪着迷离的醉眼去拉他的手腕,苏源忽然一使力,他就扑倒在了怀中,两人眼对眼,鼻对鼻,嘴唇只隔着几公分的距离,酒气缠进了彼此的吐息。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苏源的手按住了颜奕昭试图后退的腰,指尖已经钻进了他大衣里,热到散出薄汗的皮肤紧紧贴着T恤衫,被苏源沿着腰线摩挲而过,一阵战栗。
“别......”
颜奕昭想躲,被苏源的手指死死扣住,望着颜奕昭那双仓皇如惊鹿的大眼,苏源像是受到了蛊惑,仰头凑了过去,司机忽然咳嗽两声。
“到了。”
已经认出苏源的司机满脸遗憾比正主更甚,内心深觉自己应该绕多一个大圈,而脸皮薄的颜奕昭推开苏源跳下车,东倒西歪往车后跑去。
苏源丢下钱就去追人,边追边喊了一句:“昭哥,你答应了我的,你不会走!”
颜奕昭回头的目光纠结而躲闪,歪歪扭扭的步伐却真的停住了,然后半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居然就在自家对面,苏源拉着他闪进了暗巷。
“苏珊在找......”
苏源根本不想从他口里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直接捂住了他的嘴,苏源猜到苏珊会回公寓查看,没想到她会逗留这么久,差点被撞了个正着。
他满眼冒着火光地看着那个女人熟练地自公寓大门走出,焦急地拨打着电话,他用身体把颜奕昭硬压在了墙上,兜里的手机还在震着,颜奕昭反抗的力道在加大,他好不容易下去的怒火再次冲了上来。
终于等到苏珊打着电话招车离开,苏源阴沉着脸抓着颜奕昭的手就往楼里走,他手掌像铁箍一样扣着颜奕昭的手腕,颜奕昭也不舍得对他真动粗,被扯得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进了房门,苏源将人甩开,反手锁了门。
回到熟悉的环境,颜奕昭放松了些,挂好羽绒服,才揉着生疼地手腕,半醉半醒里对他的怒气莫名其妙:“你这样苏珊会着急......”
“那我呢!她不见你一晚你担心她着急,我的三年呢?你担心过吗?”
苏源低吼着,把外套扔在了地上,一双眼随着先前灌下的烈酒渐起了后劲,变得赤红。
他步步紧逼,被问懵了的颜奕昭无措地后退,被客厅中间的纸箱绊了腿,倒在了沙发上,苏源撑着沙发的扶手,红着眼又问了一次。
“你想过吗,这三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苏源的脸不笑的时候很冷,像幅极清淡的水墨画,此刻却被酒气和怒火激得秾丽异常,颜奕昭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轻轻地,透着怜惜,却沉默着不肯回答。
“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
苏源半跪着把头埋在了颜奕昭的颈窝,无助极了,呼吸却烫得惊人,两人身体紧贴着,颜奕昭在微微颤抖,却依然不肯答话。
“地上这些又是什么意思?你打包难道是为了搬去和我住一起?”
颜奕昭露出了难色:“对不起啊,苏源,我不能和你住一起,因为......”
苏源忽然重重地吻上了颜奕昭的唇,舌尖长驱直入地探了进去,堵住了后面所有的话语。
虽然是意料中的答案,苏源也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他受够了语焉不详的道歉,受够了貌似温柔其实狠心的拒绝,他不想再当丢光了糖的孩子,小王子离开了不懂爱他的玫瑰花,之后只能仰望星空来寻找生命里的芬芳,他选择把花摘下。
苏源在颜奕昭面前从来都收起了天性里逞凶斗勇那一面,藏匿獠牙,勾住利爪,仿佛一只被驯化了的小狼狗。
可是当他吻上去的那一瞬间,他脱下了温顺的外皮,变回狩猎的狼,张开了避无可避的猎网。
颜奕昭颤抖着手去推他,却撼不动已经在亲吻里疯狂的家伙,颜奕昭幽黑的眼珠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苏源会这样对自己,然后被发凉的手掌盖住了双眼。
“别看我。”
苏源的声音哑得像是沙砾磨过,这个人他渴望得太久,一沾上就有把火要把人焚烧殆尽。
“苏源,别......”
颜奕昭被松开的嘴唇只来得及吐出三个字,他抬膝用巧劲硬格开了人,慌不择路地逃跑,苏源翻身爬起就追,两人厮打着滚在了地上。
苏源知道真对上颜奕昭自己打不过,用身体的重量把人压进了被褥,颜奕昭吼着。
“够了!你别发疯!”
颜奕昭的声音里有了怒气,过往他但凡语气重一点,苏源都会退让认错,可是这一次却置若罔闻。
“你就当我疯了吧......”
苏源本质就是一个掠夺者,被逼入绝境陷入疯狂的掠夺者,如果注定要失去,他选择玉碎,也要打下属于自己的烙印。
颜奕昭忽然安静了下来,他停止了反抗,声音发着抖:“苏源,我痛。”
“你也知道痛吗?”苏源哑声问道:“那你告诉我,我这三年的日日夜夜叫什么?”
客厅里满地的收纳箱,还有苏珊捏腿那一幕交叠着浮现在眼前,苏源身体有多痛快,心就有多绝望,绝望到怒火都烧成荒漠冰原里一捧灰烬。
不知为何,颜奕昭一瞬间目光竟更为哀伤,可他什么都没说,偏头望向床头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那里面装着他买了还没来得及送出的同款星空灯,他过去曾那样努力想为小孩子营造的一个梦。
他垂下了眼帘,彻底安静了下来,苏源浑身的血液都鼓噪着,叫嚣着要攻城略地,可是在他痛苦的呼吸和惨白的脸色里,苏源停了下来,红了眼圈。
他忽然用力抽了自己一耳光,恨自己的不争气,恨自己还在不舍得。
颜奕昭看着苏源茫然无措的眼,乌沉沉地,一片枯寂,多少年过去,多少荣耀赞誉加身,在颜奕昭面前他还是成了脆弱彷徨的孩子。
怎么舍得让他这么灰心又无助呀?颜奕昭轻轻叹了口气,忽然抬手打掉了床头的灯,"砰"地一声巨响,灯滚了两转,房间里的光影晃了两圈,像梦境错乱迷离,然后陷入了昏暗。
颜奕昭伸出手指,触到苏源打得发烫的脸颊,很轻很轻地抚摸着,仿佛怜惜的吻。
"小疯子,慢点,真的很痛。"
是做梦了吧,苏源心想,梦里颜奕昭才会躺在他身下,还用这样温柔的声音说着话。
他杀伐的戾气在那个人全然的接纳里融化,变得温存又缠绵。
年轻的大男孩胸口激烈地起伏着,偏过头磨蹭着爱人的掌心,虔诚轻吻着,无比乖顺,无限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