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两人在家窝了一天,本质上颜奕昭是个很宅的人,对他来说,闲暇时光窝家里看看书、听听音乐挺惬意。
苏源在他房间翻出一副显然没用过的滑轮,在后院溜得很开心,颜奕昭生怕他摔到对球员珍若生命的腿,就拿了本书坐在廊下陪他,桌边还放了一盘小零食,边看边吃。
十六岁的男生,身手敏捷、平衡力强,发丝在风中划出银色的弧线,衣角飞扬,是最少年的模样。
颜奕昭见他玩得满头大汗,还兴致满满,去屋里倒了两杯茶出来,招呼他歇一歇。
“看来没少练呀!”
苏源接过他递过来的纸擦汗,运动过后的脸透着健康的红,汗珠都晶莹透亮,难得的阳光灿烂。
“你八月不是给我寄了一双吗?有时候训练完了会玩一下。”
“护具要戴好!我送了以后就有点后悔,你们球员腿很重要,万一摔了伤到怎么办?我不是马上又寄了护具过去吗?”
“没事,我们队里还许多人在玩滑板,甚至玩极限运动呢。”
苏源当然不会说自己的确因为滑轮被教练训过,但队里也有别的队员在玩,只是没人上手有他快,平时为了保护腿他都戴了护具的,在颜奕昭面前就多少会有点想耍帅。
颜奕昭还想再说点什么,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苏源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不悦的情绪,然后看到向来礼节很足的颜奕昭直接挂掉了电话,并且在对方锲而不舍拨了数次以后,直接把人拉黑了。
他做这些的时候脸色很平和,嘴里还嚼着零食,嘎吱嘎吱吃得挺开心,苏源试着问道:“是……追你的人?”
颜奕昭微微一笑:“小孩子什么都懂啊?”
“你拉黑了?”
“嗯,”颜奕昭的语气平静得好像只是又开了一袋薯片:“感情这种事,如果没有想法,从一开始就不要给人留幻想空间。”
他微笑着,清亮的嗓音把一句冷漠的话都说得仿佛很动听,眉宇间却透出了不够熟悉的人甚至察觉不到的疏离来。
苏源愣了一下,指尖掐进了掌心,背后没来由的窜出点凉意,颜奕昭已经笑着塞了颗花生豆在他嘴里,暖暖的指尖扫过他嘴唇,是很真实的温度。
“我听艾达说M青训营对你有意向了?”
苏源脚下一顿,点了点头,心中很不爽居然被人把秘密提前曝光。
M青训营是欧洲四大老牌青训营之一,出过无数明星球员,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在英国。
颜奕昭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瓜:“这一年多很努力呀,过得很辛苦吧?”
苏源又愣住了,他从来不说自己吃了多少苦,也不说队友一开始怎么欺负他,教练又有种族歧视,他只想快点变强,赶紧长大。
可是被颜奕昭很温柔地一句话问下来,他忽然很想蹭着那双手趴在他膝盖上歇一歇,他只是个少年,高强度的训练下还要学那么多东西,怎么可能不辛苦?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的成绩,只有眼前这个人,关心他累不累,更甚于他的进步。
“小孩子,你可以学着向我诉苦、吐槽甚至骂人的哟!”颜奕昭看他还是兴致不高的样子,笑得更开了:“我是不是不该说破你偷偷准备的惊喜?”
苏源万年难得扭捏地踩着滑轮,走得啪嗒啪嗒直响,忍不住啃起了指甲。
颜奕昭伸手就把他的手打了下来:“臭毛病还改不掉!”
苏源把手藏到背后蹭了蹭,低头说道:“事情还没定,不想空欢喜。”
“那也很厉害!苏源,相信我,你会成为顶尖的球员,我等着坐在看台上听全场为你欢呼那一天。”
苏源定定地看着,午后的阳光照耀着颜奕昭脸上每一分由衷的骄傲,他觉得这个人就像在高崖为他建了一座灯塔,狂风暴雨、午夜迷雾,都亮着尤胜信仰的光。
颜奕昭定的是26号晚上的机票回国,因为当天是Boxing?day,两人也随大流出了门,先去苏西家看了小椰子。
颜奕昭按国人惯例,给节前因为他忽然回肯加班的苏西包了个红包,苏西看到苏源也很高兴,直夸他长得更好看了,把小孩夸得最后都有点不好意思。
小椰子这位祖宗对一年多不见的颜奕昭爱搭不理,却依然保持了对苏源莫大的兴趣,绕着他的腿边嗅了几圈,扒着裤子居然跳上了膝盖,又坐下了。
“果儿,你再这么见色忘义,我可吃醋了,真去养大狗了啦。”
颜奕昭打着响指都吸引不了小椰子的注意力,看它被苏源勾着手指挠到眯眼翻出肚皮,没好气地说。苏源却被吃醋二字爽到,低头淡淡一笑,精巧的下颌微微皱起,露出点可爱的少年气来。
“别吃醋啊,我请你吃饭。”
这句话从苏源拿补贴开始就说,今年他又涨了一次补贴,其实在颜奕昭眼中,价钱给得依然苛刻,但对于苏源来说已经是巨款。而且除了伊桑拿走的那部分,他也没有花钱的地方,哪怕请颜奕昭进再高级的餐厅吃一餐,他现在也绰绰有余了。
不过颜奕昭不能拒绝他请客的强烈意愿,更不舍得狠宰,只能应道:“吃饭还是算了吧,可以请我喝东西。”
两人告别了热情挽留的苏西,往附近商场走,大折扣日的商场人山人海,把两个男生挤晕了头,颜奕昭买完给家人的礼物后居然连饭都来不及吃,苏源真的只能请他吃个便饭。
颜奕昭的酒量属于典型的人菜还爱喝,再次吐槽起英国的黑暗料理,连酒都不放过:“英国人爱喝,但是真不挑啊!啤酒还算了,我们学校旁边的调酒完全不行,那个Alexandria......是苦的!居然好意思叫招牌!等你以后回国,我带你去喝我外婆家旁边有个吉森吧,我这么差的酒量,每次一杯倒,他家的Alexandria我还是念念不忘,加的那款可可香甜酒是灵魂!”
颜奕昭是个很恋家,也很恋家乡的人,他虽然从小跟着父母四处走动,但是父母也始终克服各种困难把他带在身边。而且颜父极为传统,唯恐儿子在外面呆久了成为半个香蕉人,总是格外强调家国的羁绊,而颜奕昭又总下意识地把同样的感情在传达给苏源。
对于六岁就离乡的苏源来说,他很难有那种情怀,可那是颜奕昭爱的地方,他愿意去理解、去接受这份异乡人的眷恋。
所以他也可以在手机上默默查询完后,在餐厅很认真的询问服务生,加了高额的小费,最后做出了一杯已经尽量接近国产配方的Alexandria。
颜奕昭喝完他端来的酒杯第一口,忍不住伸手给他比了个赞,苏源看着他笑起来亮若星辰的眼,开始理解所有倾城一笑的故事里那些昏君。
喝着喜爱的口味的小酒,颜奕昭还在对小椰子的冷淡忿忿不平,苏源只要了瓶曾经颜奕昭递来那个牌子的矿泉水,看着手机上时间的流逝。
一共只能呆不到五十个小时,这还是颜奕昭要来回坐二十几个小时飞机挤出来的时间,他只能把即将离别的不舍一再强压,最终闷闷地低头说道。
“我不会那样对你。”
颜奕昭转了两三个弯才想明白,他把自己骂小椰子“小白眼狼”的话听上了心,大笑着刮了刮他挺括的鼻子。
“当然!你和小椰子不一样的,你是弟弟呀!”
苏源非常愉悦地屏蔽掉了后半句话,被“和小椰子不一样”哄得很开心,咖啡厅柔和的灯光下,他银发如缎,笑起来未褪婴儿肥的脸颊软软的,一张脸孔恍若上好的羊脂玉,而鼻梁高挺,眉梢锋利,完美地中和了面孔上模糊性别的精致。
颜奕昭看惯了各种好皮囊,依然觉得小孩子长大后会不得了!
“你再大一点,不知道会迷晕多少小姑娘,”
苏源勾着嘴角“哼”了一声,颜奕昭还是家长般和蔼的笑,可不知道对面这个人小鬼大的小孩子想迷晕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小姑娘!
颜奕昭很执着地没有允许苏源送他,把人送回LAS时,小家伙虽然抱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却是板着脸走进去的,冷着脸都看得出气鼓鼓的味道。
“苏源,明年我争取陪你跨年,我们一起看烟火啊。”
苏源猛然回头,看见颜奕昭站在大门外用力挥着手,黄昏的斜阳落在他的身上,披下一片金色霞光。
他笑得那样灿烂,那样好看,那双挥舞的手仿佛又按在了苏源因为再次长久分别而揪紧的心口,软软地,暖暖地。他说过,把你的心踏踏实实放好,你不会再被丢下。
苏源用力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这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种等待,对苏源而言,最值得的一种,叫颜奕昭。
他许下承诺,他愿意等待。
等你回来,或者,等我过去。
时间就这样匆匆地过去了,苏源在网上搜到了伦敦的跨年焰火,打下来贴在宿舍的门口和床头。
队里竞争的队友笑他痴人说梦,以为M青训营来考察过就真的能飞上枝头,赏识他的总教练却偷偷告诉他,还有一家豪门青训营也递来了橄榄枝,让他好好考虑。
多年后苏源接受采访的时候,有记者问过,你当年是怎么在拉玛西亚和M青训营里选择了后者,他很平淡地说,因为我想去看跨年焰火。
所有人都以为是他的冷幽默,没有人会相信,在当时的少年心中,那场焰火是他最大的期盼和梦想。
伊桑再被请来谈合约的时候,已经是来年的夏天,这一年随着苏源的补贴和参加U17比赛后奖金的水涨船高,虽然大多数钱还是被他扔在赌桌、酒桌上打了水漂,日子到底舒坦了。
来前伊桑打听过欧洲豪门青训营的高价费用,做好准备一口回绝,开玩笑,路边现在偶尔都能见到苏源的海报,据说LAS职业球员的薪水相当可观,他为什么不收钱还要花钱?
但伊桑发现是LAS老板亲自出来迎接自己时,就嗅到了异常,而试训合同上的津贴让伊桑傻了眼,他看了看已经长成俊美少年的挂名儿子,终于意识到,当年自己一时心软留下的拖油瓶大概率会成为可以紧抱的腿。
出于对长远利益的看重,伊桑客客气气地询问了苏源本人的意愿,也不敢再大喇喇提出要把半数收入收归囊中。
“你签?”
做好开战准备的苏源倒惊讶了,眼下能敲定的还只是一份青训营的试训合同,微薄的补贴当然远不及肯国联赛职业球员的收入,他以为伊桑会拒绝。
“你以为我傻?我都打听过进青训营的费用了,结果他们不收你钱,还给你补贴,我当然要……你们中国话怎么说去了,什么线什么鱼?”
“放长线,钓大鱼。”
苏源抿了抿嘴,看着喝得眼泡鼻肿的伊桑笑得贪婪的嘴脸,心却忽然软了三分,他居然真去打听过青训营的费用——
“你以后少喝点酒吧。”
“艹,翅膀还没硬先管老子头上了——”
熟悉的谩骂中,苏源熟练地挡住了伊桑挥过来的大掌,两人手一对上,苏源忽然发现他老了,两人的角力自己居然瞬间稳稳占了上风。
伊桑的手被用力甩出后,下意识还想上脚,对上少年那双幽黑如寒潭的眼,气虚了,悻悻然坐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腕。
“现在厉害了,老子都敢打!”
“签吧,就算我走了,以后成年了,该给你过日子的钱不会少,但是不给的,你也不要想。”
苏源的声音虽冷,里面透露的信息却让伊桑一瘸一拐走出LAS的大门还吹着口哨,看到等在门边准备再送自己回去的豪车,他朝路边啐了一口。
“死小子是快发达了,老子倒霉一辈子,临老竟然踩到牛屎。”
他骂了几句,想起些什么,又忍不住笑了,只是笑得有点寂寞,甚至苍凉。
伊桑不是多善良的人,也知道自己对苏源糟糕得很,从没吃饱穿暖,动辄打骂,还逼他去做小偷。只是一条小狗养上几年,哪怕只给点剩饭残渣,也养出丝感情了,这回那家伙是真要走了,恐怕也不会再回来了。
拖拖拉拉的手续办到十月,苏源终于要去英国了。
临行前他去了一趟颜家的小别墅,穿着合体的西服,坐着艾达父亲派的车进的门,门卫在简单询问过后,还冲他行了个礼。
那一瞬间,他看见曾经那个抱着花盆被赶走的小男孩孤独地坐在路边,隔着遥远的时空和他沉默对望。
春天的时候,颜父已经被调派荷兰,那个他进去了两次,住了两晚的小别墅换了主人,新主人显然不怎么喜欢颜母精心打理的玫瑰,阶边的篱笆里换成了肯尼亚常见的兰花,同样娇嫩,需要细心伺候。
“你是谁?”
屋里走出一个东方面孔的小女孩,十二三岁的样子,她看清苏源眉清目秀的脸,又见他衣冠楚楚,没什么防备心地试探着用中文问道。
“你是……中国人?”
苏源想了两秒,点点头。
女孩立刻开心地说起了中文,她才随父母来肯尼亚,这边中国人虽然不少,除了父母的朋友也不是时时能遇上的,何况这个男生还长这么帅。
“你来找人吗?”
“我不找谁,只是经过。”
“骗人!我在房间看见你站这儿好久了……”
小女孩笑起来眼弯弯地,指了指楼上颜奕昭那间卧室的窗边,戳穿了他的谎言。
苏源看她甩着高马尾,正巧到自己肩边的高度,和他当年初遇到颜奕昭时一般的身高差,脸就没冷得下来,实话实说了。
“我朋友以前住这里。”
小姑娘见他明明一张冷冰冰的脸,望着自己房间的目光却很温柔,像猜到什么了不得秘密似的拍了拍手。
“我知道了,你以前喜欢的女生住这里,对不对?”
苏源愣了一下,看她指着的房间,忽然笑了,把藏在心底的秘密说给了这个陌生的小女孩听。
“对,我喜欢的人以前住这里。”
“后来呢?”
“嗯?”
“后来怎么样了,你们分开了?”
苏源看着小女孩因为认真而瞪大的黑眼睛,并不愿意听到分开二字,只能诚实地回答:“我那时候小,没告诉他我喜欢他。”
“那告诉她呀!你长得这么好看,她一定会喜欢你。”
“他比我好看。”在苏源心中,没人能和颜奕昭比,包括他自己。
“比你还好看?”小女孩夸张地吸了口气:“那你们就更应该在一起了,好看的人都会和好看的人在一起。”
小姑娘的笑容烂漫,说话认真的模样好像在宣布了不得的真理,苏源都被她天真的话再次逗笑,点了点头。
“好,我会告诉他。”
告诉他,我来了。
告诉他,我长大了,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