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M队在酋长球场的比赛完，国内微博一个三年没更新过的苏源大粉出新图了，是只有老粉才会知道的，苏源没火时开建的第一个个站，行程最准，图出得清晰又漂亮，至今但凡总结当年未红的苏源，用的十之八九还是他的图。
颜奕昭靠在床头，惊讶地看着一日之间呈几何倍速增长的粉丝，不禁感叹当家小将的今非昔比，而苏源一看个站微博和ins的上一条时间都停留在三年前的暑假，语气忍不住发酸。
“你错过了我的一队首秀。”
当年颜奕昭总在说，等苏源登上甲级联赛球场，他要连出十套图片，那时的两人都没想到，苏源代表一队出场那一天，他们已经不在彼此身边。
颜奕昭翻动着手中的APP，目光闪烁，他眼尾上挑，有因为常笑而刻出的纹路，在他曾经意气风发的脸庞上，那些纹路不过拉长了眼梢的弧线，更显温柔，如今却让消瘦的脸庞多了沧桑与沉郁。
“我们不说这些了。”
苏源干咳了两声，跳上床躺到了他腿上，揪着他一边衣角卷着玩，或许是他躺得让颜奕昭不大舒服，头下枕的腿挪动了几次，颜奕昭才慢吞吞地说道。
“我没有错过。”
他把手机塞进了苏源的掌心，两年前首秀的隔日，颜奕昭竟然真的更了十套图，只是坐的位置可能不好镜头拉太远，照片完全没有平常的水准，有些甚至拍糊了，十组图全都设的仅自己可见。
当年出于戏谑的心态，颜奕昭偶尔会把一些拍坏了或者搞笑错位的图也传上去，但设置了仅自己可见，而苏源这三年时常还会去仿佛尘封的主页溜达，他确定颜奕昭微博数是没有变过的。
所以那个时候颜奕昭为了不被他发现异样，是删了十条隐藏的微博，才补上了这十组图。
苏源觉得有什么哽在了自己喉间，他抬头看见颜奕昭微微绷紧的下颌，撑起胳膊吻了上去。
关于颜奕昭不想提及的往事，他再好奇都可以忍耐，甚至明明知道只需要花些时间和足够多的钱，一定可以查个水落石出，可颜奕昭不想说，他就不去问。
对于已经失去过太久的苏源来说，最重要的从来不是他去了哪，而是他回来了，而且他还曾遵守了自己的承诺，没有错过苏源人生至关紧要的一场比赛。
“昭哥，我现在信，你爱我比我以为的要早。”
颜奕昭愣了两秒，低头笑着回应着他的吻，就像是默认了他的话，憋了两三天的苏源立刻把他嘴堵得严严实实。
“苏源，别闹，我一会儿要出门。”
颜奕昭抵抗了一下，很快又放松了身体，沉溺在热吻里。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苏源浑浑噩噩的脑袋在颜奕昭提醒了两次以后，才意识到是自己的铃声，不耐烦地把被子一扯，蒙住了两人的脑袋，话有半截都吞在了彼此口中。
“不管他！”
可是手机却响得异常执着，偏偏苏源又骚气地选择了很炸的音乐做铃声，一时被吵得只想抓了手机扔出去，但是手才举起来，就在颜奕昭谴责的目光里施施然放下了，还呵呵陪着笑。
“这款手机挺经摔的，我都脱手掉了几次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小败家子，你前几天好像才摔坏了一个手机！”
颜奕昭摆出了又要算旧账的架势，苏源赶紧钻了出来。
“我接电话，接电话！”
他腹谤着“哪个找死的家伙良辰美景坏人好事”，看了一眼屏幕，愣住了。
那是一个眼熟的陌生来电，之所以眼熟，是因为他趁颜奕昭不留意时特意偷看过，好像是苏珊的号码。
还在烧灼的身体平静了下来，他很自然地假装去外面倒水，进到客厅才接通了手机。
“很抱歉这么冒昧打扰您，请问是巴里吗？”
苏珊的声线和颜奕昭有几分相似，都透着家境优越又家教良好的人刻在骨子里的礼貌，不笑都带着三分笑意，有令人舒适的得体。
“你怎么有我的号码？”
苏源答得毫不客气，灌下一大杯凉水。
“抱歉，我在穆尔手机里偷看到的。”
苏珊的语气里有了些俏皮，她声音温柔又好听，明明是偷看，从她口中说出来，也不像什么不体面的事。
“哼！”
苏源却觉得她在宣战，因为一句话里透露了她和颜奕昭足够亲密，就像她也有颜奕昭家中的密码，她同样能打开颜奕昭的手机。
“巴里，穆尔一会儿要去二区，你方不方便抽空和我见个面。”
“不方便。”
苏源并不知道颜奕昭的具体行程，只听他说要出门，更觉得苏珊在挑衅，拒绝得毫不留情。他余光扫到颜奕昭打着赤脚走了出来，夹着眉头把自己的拖鞋踢到他脚下，伸手挂断了电话。
“谁呀？”
颜奕昭套进他的鞋，接过递来的温水喝了两口。
“一个记者，不知道怎么搞到了我号码，想约访谈。”
苏源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往卧室走时收到了苏珊发来的信息，一个地址，还有一句我会等你。
好像知道苏源在颜奕昭家一样，苏珊定的咖啡馆离颜奕昭家不到一公里，在颜奕昭交代了一句要去二区某地后，苏源在家坐立不安了十几分钟，还是出了门。
面对面和苏珊坐一起的时候，苏源才发现她年龄比远看着要大一些，应该有三十加了，妆容精致得体，眉目温和，是相貌中上气质满分那种女人。
可是苏源在看到桌上点心都合他的口味，还配了一杯白水，脸沉得更厉害。这是明里暗里示威显摆自己和颜奕昭很熟吗？熟到连他的喜好都了解？
“我丈夫路易，他是Willington医院的外科医生，而我主攻临床心理学，我们结婚五年了，感情很好。”
苏珊微笑着把手机屏保展示给苏源看，英俊有型的男人搂着苏珊，两人笑得很甜蜜。
“所以呢？”
苏源靠着椅背，翘起了二郎腿，有丈夫又怎么样？这个路易是长得不错，但没法和颜奕昭比呀，谁家夫妻两感情好还乱去摸别的男人大腿？信她才怪！
“所以你不用把我当敌人，我们可以是朋友，而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帮你？你在开玩笑吧。”??????????????????????????
苏源指了指自己鼻子，笑了，他都快把“我很不爽你”写在脸上了，苏珊还找他帮忙？他虽然不热衷于交际，也很少如此无礼，甚至来之前他还计划着要在苏珊面前表现得成熟点、优秀点，可是在对方仿佛看闹脾气小孩的目光里，莫名傲娇起来。
“帮我，也是帮穆尔。”
苏珊宽厚的笑容里终于透出点怜悯，那是旁观者对他懵懂无知的怜悯，苏源在她的笑容里不适，下意识向椅背靠去，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这孩子防备心重又缺乏安全感啊——苏珊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越过穆尔，找上这个年轻人是对是错，感觉攻破他的防线都是高难度任务。
她听穆尔说起过很多关于巴里的事，但这两天和他仅有的一点接触让苏珊的观感并不好，这个冲动、急躁又我行我素的家伙并不像穆尔口中的那个早熟又招人疼的男孩，哪怕在车站时她看得出他很看重穆尔，依然满腹担忧。
二十二岁就功成名就的人哪来的定性？喜欢的时候可以山崩地裂，抽身而去也能毫不留情，而穆尔目前的状态可能经受不起一场全情投入后的失恋，所以她在听说两人正式确定关系后，才急着把人约了出来。
“我猜穆尔没告诉你，他两年半前受重伤，右腿几乎致残的事情。”
半分钟以前，苏珊面上虽然笑盈盈的，也看得出巴里是故意在她面前拿腔作调，心里还是很想教训一下这个什么都不懂只有恋爱脑的家伙。可是当她说完这句话，巴里所有的张扬、自负一瞬间全都退去，只余下眼里的惊痛，强烈到甚至戳伤了她。
就一眼，苏珊都相信，他宁可受伤腿残的人是他自己，哪怕他已经是身价惊人的球坛新星。
他放下了翘起的腿，慢慢挺直了脊背，用力到把身体硬掰成了一个坚硬的姿态，然后冲她挤出了一点笑容，挂在失去血色的唇边，好像欲坠的冰棱，漂亮却没有温度。
“您可以叫我苏源，请继续说下去。”
苏珊知道，这声称呼的改变是他在向她表达歉意，也表示他主动撤去了防备，苏珊也没料到，竟然只靠一句话就越过了以为难以攀越的防线。
“前年夏天，穆尔他们志愿者队伍在离开坦桑尼亚森林公园时，正面对上了盗猎者，他枪法好负责殿后，右大腿贯穿伤，大出血，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右腿完全失去知觉。我们夫妻当时随医疗队在坦桑尼亚，路易是他的主刀医生之一，之后我开始跟进他的心理康健，直到他出院随父母返回荷兰，进行后续复健治疗。”
苏珊有点不忍心去看面前这个大男孩失去血色的脸，他毕竟才二十二岁，她不由地把声音放轻放缓，也尽量不提及其中的惊险和艰辛。
她没有说颜奕昭怎么因为大失血在生死边缘徘徊，没有说那样优秀的男生在听到自己可能再也站不起来的宣判后，还感谢了医生安慰了父母，并请求所有知情人都对苏源保密，她也没有说重新站立的复健训练有多痛苦多难熬，期间经历了几回希望又失望的颜奕昭也濒临崩溃。
可苏珊觉得，她说得再轻描淡写，苏源也想象到了，否则他眼中所有的光芒怎么会黯淡了下去。
可是他是镇定地，出乎她意料的镇定，仿佛之前莽撞嚣张的模样是另一个只沉迷于恋爱的傻子。
“他什么时候出的院？”
“前年——十一月，”苏珊回想了一下，给出了一个准确的时间：“以他的情况，原本是都建议他再留院修养一个月，但他坚持要走。”
苏源的手微微地抖了一下，垂下了头：“他要来看我的联赛首发。”
苏珊没想到他直接猜对了理由，一时也陷入了沉默。
苏源记得那十套设置了私密的图，构图差画面糊，原来不是因为位置不好，而是那个时候坐在轮椅上的颜奕昭根本无力构图，也无力端稳相机吧？
“他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去年，但是能基本自如地走动是五月以后的事。”
苏源的眼前飞快地闪过了很多重逢后的画面。
M市因为总直不起腰而显得矮了一分的背影瘦得那样惊心。
每次久坐，颜奕昭总会去捏腿。
那一晚，直到他试图脱颜奕昭裤子，才遭遇了激烈反抗。
画面最后定格在了那晚酒吧里，苏珊过度亲昵引得他醋意大发的动作，是在担心颜奕昭的伤吗？
苏源想起那样端庄的颜母把自己赶出门时，曾破口大骂，你知不知道自己害惨了他？你就是个白眼狼！
而就在几天前，自己还在无耻地逼问颜奕昭，问他为什么才回来？
他为什么才回来？他明明刚刚能走，就偷偷回到了他身边，被发现后还一遍一遍道着歉，说了那么多对不起，说害他变成没有安全感的小孩。
苏源的自持、镇定终于崩坏，抱着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
“苏源，你还好吗？”
苏珊伸手想摸一摸他的手臂，被避开了，苏源茫然地望着她，目光却空乏得穿透了她，在看向那些年的颜奕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颤声说道。
“对不起，我实在太难受，您容我缓一下。”
她看着那个孩子把头慢慢埋进了肘弯，死死咬住了胳膊上一块肉，很快有血丝渗了出来，即便是这样，他依然止不住喉间发出的低声哀鸣。
苏珊大学时就认识了穆尔，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过去两年多，穆尔可能太需要一个倾诉的出口，渐渐能交些心后，常忍不住和她念叨他的小孩，她有一次问过，既然你那么想他，为什么不告诉他？
穆尔只是微笑着摇头。
你不了解那孩子，他如果知道我受伤，会丢下现在有的一切来陪我，包括他最爱的足球。
苏珊原本是不信的，她看过巴里的故事，她不信从贫民窟一步步爬到现在位置的男孩，才刚刚享受到名利光环，会舍得抛下身边的一切，她觉得穆尔傻。
可是当她看着这个慢慢蜷缩起来，像只受伤的小兽般无助、愧疚又痛苦的男孩，她终于相信了穆尔的话。
傻子不止一个，还都爱得深沉似海，又奋不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