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皮勒拉着苏源走进球队附近最近那家酒吧时,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再次吹了声响哨。
“巴里,托你的福,这里永远是全英美女最多的一家酒吧!那怕现在才黄昏。”
苏源面无表情地坐到了落地窗边的固定位置,他眉眼已经完全长开,斜阳勾勒着他华美如希腊雕像的轮廓,光晕暖黄,却柔化不了他不近人情的冰冷。
“上帝呀,你可不可以别总板着脸,每次她们都被你吓得不敢靠近。”
享受着美女们的注目礼,皮勒走到了柜台边,都不用开口,熟悉的服务生已经打出了爱尔兰黑啤和亚特兰大的单。
“给,你的特调!”
皮勒放下了那杯据说是专为他试验过无数次才调对口味的亚特兰大,对店内女粉丝明明已经目光如炬恨不得扑上来,依然被冻得不敢靠近半步的奇观也习以为常了。
“你呀每次都不怎么喝,光摆着看看,是不是欠?”
来一万次,皮勒依然会一万零一次吐槽。
苏源眼底闪过一丝苦涩,声音更寒上三分:“就是欠。”
皮勒再看看全店几乎所有的女生都点的苏源同款,耸耸肩,喝了一大口自己的黑啤,才发现苏源竟然在听背后一对小情侣聊天,听到眼神都有点恍惚,就冲偷偷举着手机的女孩挥了挥手。
“中国来的?”
小情侣受到了鼓舞,试探着绕了过来,女孩先和笑容满面的皮勒聊了两句,才小心地看向苏源。
“你好,我们……”
苏源一双寒星般的眼看过去,女孩吓得瞬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四川人?”
没想到苏源竟然主动开口询问了,小情侣对望一眼,连忙点头。
皮勒虽然不知道苏源说的中文是什么意思,但他也确定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女生脸上有明显的羞意,天啦,苏源主动和她说话了!虽然大家都知道苏源很喜欢来这家酒吧点喝的,但是从来没有人搭讪成功过,他们今天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好想哭!
“我......我是从*市来的,我很,很喜欢你......”
女孩觉得苏源再这样若有所思地望过来,她就要晕倒了,不是都说他超级“冻人”吗?为什么她会觉得自报家门后,弟弟的目光软软地,还有模糊的温柔,天,她是在发白日梦吧?
感受到苏源罕见的和气,胆很肥的男生举着手机,提出了非分之想:“我们能和你拍张照吗?”
说完两人都后悔了,苏源除了被逼营业参加活动,从不与人合影,小情侣觉得今天的好运大概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弟弟看了看女生的手机壳,竟然露出一丝笑意。
就一丝,两人觉得眼前忽然冰川消融,花开满枝。
“你两手机壳都是哈利波特啊?”
女孩花痴了半分钟,才醒悟过来苏源还在和自己说话,赶紧点头:“嗯,我两都喜欢,我们还去了阿尼克堡,还准备去爱丁堡JK的咖啡馆。”
她下意识把手机递过去给苏源看,然后才发觉自己行为很傻,没想到苏源竟然接了过去,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语气又和气三分。
“是要拍照?”
女孩现在觉得自己真的是在做梦了,反正做梦,不妨大胆点,她和男友一人站一边,拉着皮勒一起三连拍,取出球衣求签名,苏源居然全都答应了!
要不是眼看着店里其他人蠢蠢欲动,皮勒把人拉走了,女孩觉得自己可能会疯狂到再问一句,能不能握个手或者拥抱一下。
目送两人走远,女孩才翻起了手机里的照片,苏源一身黑,配合地站在两人中间,只是营业地扯了扯嘴角,笑意完全没到眼底。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弟弟那个笑,就是你说我两手机壳都是哈利波特的时候?他果然是个哈利波特迷!”
男友是M队死忠粉,激动完全不逊于女友,还忙着看合照和签名在傻笑:“看到了!我竟然没有拍!”
女孩此刻激动得恨不得把手机壳供起来,因为太激动,回到座位后不小心撞到了后桌眼镜男的凳子,那人一直背对着他们,正好举起杯,酒杯被撞得撒了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
两人慌乱间家乡话都冒了出来,没想到男人竟然也回了句四川话。
“没得撒子。”
在苏源进店前,女孩还和男友小声讨论过这个压着帽檐,把余下半张脸也藏在衣领里的眼镜男,觉得他怪怪地。没想到男人抬头,露出了一张极为瘦削却英俊到令人侧目的脸。
他大衣下摆被淋湿了一大片,却微笑着安抚起手忙脚乱的两人,不过他挡住了想帮忙擦拭的手。
“我自己来。”
“你也是四川人呀?”
“是。”
男人揉了揉久坐发麻的腿,点头应道,他有双漂亮的长眼,笑起来显得很温柔,可不知为什么,女孩看着他镜片后的笑眼,忽然浮现出弟弟刚才听见她是*市来时的目光,都软软地,却怀念又忧伤。
“我赔你干洗费,啊!我们再赔你杯喝的!”
“不用,我该走了。”
“肯定不行,那太过意不去了!”
四川女孩的性子直爽又麻利,把男友赶去柜台点单,男人被撞翻的显然也是苏源同款,她掏出湿巾递给他,好奇地问道。
“你也是来看苏源的吧?”
那人愣了愣,去扶眼镜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声音忽然有点哑:“对,我来看……他……”
“我就知道,不然你也不会点亚特兰大!这家的亚特兰大是特调,偏甜,很少有男的爱喝这个口味,我男朋友那么喜欢苏源都不点,你是真爱粉呀。”
男人笑了,他笑起来格外地好看,有风轻水软的和暖,还有点淡淡的忧郁,女孩自己都不敢相信,在刚近距离看过苏源之后,自己会立刻被另一个男人笑容晃了眼。
“我是自己爱喝。”
“那真难得,我们在英国泡了好几个酒吧,只有这家的亚特兰大是这个味道,听说他家是为了苏源特调的!”
“是吗?”
那人听完,神色好像更黯淡了,正好男生端着酒回来了,递到他手里,见他有些沮丧便误解了,惋惜地说道:“你是不是遗憾没和苏源说上话呀?不过刚才你该和我们一起的,他今天一定心情特别好,居然有求必应。”
男人看向了窗外苏源早已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他难受。”
那人留下一句让两人莫名其妙的话,酒都没喝就走了。
“真是个怪人。”
“那也是个超级帅的怪人!”
“有你男朋友帅?不过苏源刚才明明兴致很高呀,否则怎么会拍照签名!”
“我倒觉得他自己更难受的样子。”
寒风中,店外那个离开的清瘦背影极为萧瑟,就像被夺走了星光的夜。??
难得见苏源配合一次粉丝,皮勒以为他心情还不错,结果从酒吧出来他情绪明显低落。
“怎么了?”
苏源低着头不说话。
他只是很久没有听到四川话了,以前颜奕昭和家里视频时说的都是乡音,有时和他聊天都带着点家里的口音。可那又怎么样?人都不见了,曾经有过的所有温柔都成了回旋的刀。
苏源大步走到等候在路口的车边,和皮勒一起坐了进去。
?“尼尔,去老房子吧。”
如果颜奕昭在这里,会惊讶地发现苏源的司机正是颜家当年在肯尼亚时请的的尼尔。
因为苏西替苏源照顾过两年花,之后他还找她打听过颜奕昭的事,虽然未果,两人之间联系未断。苏源去年听苏西说起尼尔因大病被主家辞退的事后,把人接到了英国治病,病治好后尼尔就留下给他开车了。
尼尔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当年不过是接送了几次,还有一回在学校外面等颜奕昭放学,看马路那边的小孩左顾右盼的样子有些可怜,顺口和颜奕昭提了一句,会让苏源记那么多年。
看似冷淡的人有时候最为长情,别人一点点好能记一辈子,偏偏也是因为太长情,几年的时光变成了一场漫长的凌迟。
“怎么了?”
他情绪已经糟糕到尼尔都一眼能看出来,担忧地问道。
“没事,走吧。”
苏源现在的收入已经今非昔比,他自己长住酒店,却把曾和颜奕昭在青训营附近租的一居室买了下来。房子就在一楼,当年移种在门边的玫瑰因为请了专人打理,已经长得枝繁叶茂,冬天都在暖棚里抽出了几朵花苞。
钥匙都塞进了门锁,苏源忽然迟疑了,他把头轻轻磕在冰凉的门框上,自嘲地笑了。
不用推开门,所有的回忆都在,只是看多一次过往有多美好,不过是提醒他现实有多残忍而已。
“白痴,只有你留在原地等……”
苏源骂完自己的愚蠢,抽出了钥匙,忽然回头冲皮勒勾了勾嘴角:“请你再去喝一杯,你选地方,去不去?”
“这样的好事当然去!不过你后天不一定全场不上的,少喝点。”
皮勒知道自己说的其实是废话,巴里是个生活自律到可怕的人,只有在情绪波动特别大的时候,才会纵容自己喝点小酒,还是极为克制的量。
他笑嘻嘻地勾住了苏源的肩膀,果不其然被甩开了,相识五年,除了当年那位,皮勒还没见过谁能在绿茵场外突破这位大爷的肢体界限。
三年了,苏源再没和谁提过颜奕昭,不过和他从青训系统一路走来的皮勒没忘当年那个和善又帅气的大哥,眼见着朋友这几年的转变,心中猜了个七七八八。
两人去了其他队员们最常去的一家工业风酒吧,灯光昏暝,音乐震魂,八点不到,回形长桌前已经有人瘫倒。
苏源算名人,也是稀客,不过酒吧里基本是附近熟客或是球迷,都知道他性格,没人上前来打扰。皮勒陪他喝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被舞池里那些扭动的细腰长腿勾走了魂。
“你别喝了。”
皮勒走前招呼了一句,苏源冲他不耐地摆了摆手,他有千杯不醉的天赋,却很少喝酒,苏源永远不会让自己像伊桑那样,成为酒精和赌桌的俘虏。
可是当皮勒酒过三巡,大着舌头搂了位红发碧眼的姑娘来告别,一见苏源的模样,愣住了。
“嘿,兄弟,怎么了?”
皮勒发现连赢球都很少表现出激动情绪的巴里竟然捏紧着拳头,整个人因为过于僵硬在微微发抖。
苏源不说话,一双眼像燃到极致的火炬,死死盯着酒吧最昏暗处一个背影。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疯到出现幻觉,那是个并不相似的背影,矮了一分,瘦了三分,还留着不够清爽的长发尾拖到后颈边,关键那个男人已经默默地喝了两大扎烈性黑啤,以颜奕昭的量,半杯就早晕了。
可是苏源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从无意扫到那个男人扬臂叫酒,看见那只打响指的手,他眼睛就再没离开过,而那人却像故意的,始终没有回头让他看清正脸。
苏源感觉自己血液里所有的疯狂因子都鼓噪起来,可是他有多想冲过去,就有多害怕冲过去,相似的背影他都失望过太多次,何况只是一个打响指的动作。
整整三年看不到希望的等待,终于把当年勇往直前的孤狼变成了心有余悸的胆小鬼,他已经不相信那个人会回来,虽然他还在等。
已经喝到第三杯的颜奕昭如坐针毡,他只是听说M队的人喜欢来这家酒吧喝酒,忍不住来坐坐。
明明所有信息都显示苏源几乎不跟队友进这家酒吧,偏偏他落座不到十分钟,苏源就和皮勒走了进来,幸亏小范围的轰动让他及时躲到了酒吧暗角。
颜奕昭喝下一大口啤酒,无奈地摇摇头,那家伙还是那么嚣张,明明已经是名人,还大喇喇坐在酒保面前的长条桌,那也代表着无论颜奕昭走前门后门,苏源都在他必经的路上。
只能一直背对着那个方向坐着,三年过去,他身形变化很大,只是一个藏匿的背影而已,向来目不斜视的苏源万一看到也不会认出来,下午已经验证过了。
其实对颜奕昭来说,这是一个但求一醉的夜晚,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去面对苏源,就像他没想清楚,自己更希望看到一个过往翻篇、意气风发的青年,还是下午那个显然还沉溺在往事里心意未改的孩子。
“嗨,帅哥,一个人啊?”
有长发的美女过来搭讪,捏着酒杯和颜奕昭放在桌上的啤酒碰了碰,蔻红的指甲往他颈边勾过来,颜奕昭不禁侧身让了让。
隔着晃动的人潮,摇曳的灯光,苏源如遭雷击般看着那张清瘦的的侧脸,蹭地站了起来,第一秒冲进脑袋里的念头竟然是掉头就走。
“怎么了?”
醉熏熏的皮勒搭上了他的肩,苏源已经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可是皮勒知道他很反常,因为他竟然没有甩下自己的手臂。
颜奕昭客气地婉拒了想坐下喝一杯的美女,揉着因为长久保持一个坐姿已经发酸的腿,余光意外发现长条桌前已经没有苏源的身影,赶紧穿上大衣围好围巾,准备离开。
掏小费的时候,口袋里有东西掉了出来,颜奕昭低头去捡,有人却比他先一步拿到手,还翻开看了一眼才递回来。
“谢谢啊。”
颜奕昭直起腰,推了推眼镜,对上了苏源阴沉沉的脸。
炸裂的音乐每一个鼓点都锤击着颜奕昭的心脏,仿佛要把胸腔里的空气都挤干净。在近乎窒息的憋闷里,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在铁质的座位上,整个背痛到发麻,他低头回避了视线。
当年的男孩已经彻底长大了,冰冷的脸,宽阔的肩,衣着光鲜,气势逼人。
苏源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笑得有点勉强的男人,他黑了些,瘦了很多,甚至有点不修边幅的邋遢,只有受惊那一刻长大了嘴,还带了丝当年的学生气。
两人都异常地沉默着,倒是刚被颜奕昭拒绝的长发美女一见苏源过来,两眼发光,不过立刻被他扫过来带着冰刀的目光冻住了脚步。
醉到人影成双的皮勒攀着新认识的女伴也晃了过来,他看了看脸差不多埋进围巾里的男人,疑惑地问:“巴里,你们认识?”
颜奕昭倒还记得当年和苏源同住一间宿舍的非洲小伙,刚要打招呼,就听见苏源冷冰冰地说了三个字。
“不认识。”
苏源说完掉头就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颜奕昭呆呆地看着苏源离开,有一刻呼吸仿佛都变得艰难,那孩子现在早已是众人焦点,见他脸色不善,酒吧里的人下意识为他让出了一条道。
凌乱的灯光里,时空迷幻,颜奕昭仿佛又看见了当年在马萨雷学校破众而出的少年,那时的他一步步向他走近,这次却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