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严冬
青麟髓2025-04-29 17:253,320

   如果苏源知道,那一晚颜奕昭那句“不想再看到你”的期限不是几天、几星期、几个月,而是从此变得无光的漫长岁月,他一定不会在那个辗转难眠的夜里,虽然烦闷无措,却只是忍不住反复回味自己强索的吻。

   他不会在第二天清晨买回早餐放在桌上后,留下一张写了“对不起”的纸条,就听话地离开了那套已经无比熟悉的小公寓。

   更不会想着这次是真的把颜奕昭惹毛了,而该说的话也都说了,总要给人一点时间来消化,在微信、WhatsApp、邮件全都不回的情况下,也只是坚持单向发信息,偷偷看着颜奕昭ins里的日常,却怂得连电话都不敢打一个。

   他竟然在忙碌的赛季里硬生生熬到了十二月,借着圣诞节和新年的契机,才鼓起勇气开始打电话。

   整整一周,无法接通。

   他看过颜奕昭的ins,知道他放假又去了坦桑尼亚,手机没有信号不奇怪,直到元旦。

   颜奕昭ins里早提过,远在中国的老人今年被父母接到荷兰来过冬天,以他对颜奕昭的了解,他一定会赶在元旦前回去陪家人!

   所以,当元旦那天苏源从早到晚把手机拨到发烫,依然无法接通时,终于意识到,事情远比自己想得还要严重。

   他应该是被拉黑了——

   就像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夜里微信再发过去的时候,后面出现了红色的惊叹号,苏源看着下面那行“颜奕昭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忽然想起三年前两人一起过的那个圣诞节,他看着颜奕昭一面嘎吱嘎吱嚼着薯片,一面毫不犹豫把那个锲而不舍拨来的电话拉黑那一幕。

   他仿佛又听见颜奕昭在说,感情这种事,如果没有想法,从一开始就不要给人留幻想空间。

   这些年,苏源眼见颜奕昭对众多追求者的干脆态度,心中总是窃喜,他并非没有预想过自己的告白会遭遇什么,可他坚信自己是特别的。

   怎么可能会一样?

   他是唯一一个拥有颜奕昭公寓钥匙的人,他是颜奕昭愿意分享所有情绪,甚至会在他面前跳脚骂娘的人,他独享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占据了他全部的闲暇时间。

   苏源真的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原来都一样……

   这两个月,不是他给颜奕昭时间,消化他所倾诉的感情,而是颜奕昭在给他时间,放低自己不该有的情感。

   四年多亲密无间的情谊,让他与旁人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两个月的缓冲时间。

   这两个月是颜奕昭最后的温柔,苏源再做不到,他就亲自出手了。

   一如既往,快刀斩乱麻,不留一丝幻想的余地。

   苏源在训练场上跑了一个小时,都没有办法从彻底凌乱的大脑里理出一丝头绪。深冬的夜晚呵气成冰,连天空闪烁的星子都自带冷意,老桦树落着月光,像披了满身的霜,拢着树下那个喘着气慢慢蹲下去的少年,在冷风中给不了他一点温暖。

   苏源撑着地面,手指用力到痉挛,等等,他可以再等等。

   

   那是苏源最难熬的一次新年假,掰着手指等到了牛津收假的前一天,他忐忑着提前去学校蹲守,他想颜奕昭无非赶他走,或者视他如无物,没关系,他可以慢慢来。

   然后在空空如也的公寓里,他听到了房东的晴天霹雳,颜奕昭退租了,而且他退学了。

   听他家里说要转去别的学校……去哪?不知道……他成绩好,家里有钱,哪里去不了,再考就是了……

   当苏源疯了般试图再闯学院内部询问信息,被保安制住强行带离时,他再也没能等到那双把他护到身后的手,那句当初温暖过他其实也判定了他身份的“对不起,诸位,这是我弟弟”。

   教练组说,巴里,你意识好,技术过硬,知道为什么还进不了二队吗?不是因为你是东方人,而是我们认为你过于求胜。

   我喜欢你的狠劲,可你总会遇到比你更狠的人,我们担心一旦你的求胜欲压过了你的理智,在发动进攻时,你可以组织出五条线路往球门攻去,却忘记给身后留下足够的空间来回防。

   进攻的确是最好的防守,但你不是前锋,成熟的中场,一定要进可攻退可守的。

   十九岁的少年听着教练推心置腹的分析时,并没有太上心,因为他毕竟才十九岁,而且是天赋过人的十九岁。

   他在一只足够强大的球队,更有足够强悍并一直在变得更强的能力,他还向来以头脑冷静著称,他不信自己会冲动到陷入进可攻退不可守的境地。

   是他不信呀!不信阅学员无数的教练对他过于求胜的评价,终于把自己逼到了无路可退,无地可守的绝境!

   心如死灰的少年靠在人去楼空的公寓门边,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了,往日所有温馨的画面还残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他们一起做饭,一起练字,一起玩闹着滚成一团,颜奕昭笑得腰都直不起,只能用脚去踢他。

   所有美好的往事都历历在目,而那个人彻底地离开了。

   苏源想哭的,大脑却清醒地意识到,再没有人会在乎他的眼泪了,于是连哭都哭不出来,甚至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还笑了,他笑着对空气一遍又一遍地问着。

   你说过的呀,我不会再被丢下……

   你说过的……

   

   最初的日子,苏源想尽了一切办法去找颜奕昭,越是寻找越是觉得,原来这些年他的付出竟和颜奕昭如此不对等。

   颜奕昭认识他所有的队友,记得他们哪场比赛表现突出,记得他们的家乡、生日。助理教练随口提一句某家中餐厅的茶好喝,颜奕昭问到来源,下个月就请人从国内寄了足够整个教练组喝一年的新茶来。轮换一年都没上过正式比赛,毫不起眼的小球员想家,颜奕昭返校时飞机经停,都给人买了家乡特产。

   球队里的人对苏源评价或有高低,提起他在牛津读书的高材生哥哥全都赞不绝口,苏源却往往嫉妒别人分走了颜奕昭的好,又窃喜着忙碌的颜奕昭还肯花这么多的心思在自己球队上。

   而苏源呢?原本就不乐于交际,还因为该死的占有欲作祟,每次两人在一起时都恨不得没有任何人打扰,导致他虽然知道颜奕昭的专业、班级,却没和他任何同学朋友熟悉,想打听都难以下手。

   可他依然搜刮了所有的记忆,厚着脸皮去询问每一个认识颜奕昭的人,没有人告诉他颜奕昭到底去了哪里,也许真的不知道,也许只是不肯说。

   苏源终于发现,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一个人依然可以在另一个人的世界里,消失得那样彻底。

   彻底到你有时候会恨不得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是什么时候放弃找下去的?

   是他趁着假期去荷兰找颜奕昭的家人,颜父颜母对儿子一直交好的男孩并不陌生,可是当苏源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向来大气端庄的颜母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她的话直白而狠厉,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害惨了颜奕昭?要不是你他不会离开牛津,甚至不愿意留在欧洲。

   她说苏源你就是个白眼狼。

   是他终于在艾达那里得到了颜奕昭的具体去处,那个人真的放弃了读研,去做了动物保护协会的志愿者。此时与他隔着整片大陆海洋,出没在一些可能连信号都没有的地方,连家人朋友都很难联系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穆尔家里都气疯了,我怎么感觉他把自己给放逐了?

   艾达说笑着,语气却有点不自然,苏源想可能自己太过急切,让她有了更深的猜测,不过在他的沉默里,艾达识趣地没有再追问。

   挂上电话的时候,苏源听见了自己最后一丝期待分崩离析的声音,放逐吗?不,颜奕昭只是离开,从此被放逐的是留在原地的苏源。

   苏源终于逼着自己开始接受没有颜奕昭的人生。

   最初球队里有很多人来问,巴里,你那个二十四孝的哥哥呢?后来大家发现,消失了的哥哥成为了少年的逆鳞,触碰不得。

   苏源忘了自己是怎么撑过那段岁月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恨的。

   不怪他恨的呀,明明是那个人先对他过分宠爱,他才会起了贪恋,最后却被一声不吭地丢弃。

   他本来一个人在黑暗里走得好好的,那个人让他看到了曙光,给了他温暖,现在却把他踢进了无底深渊,漆黑森冷,无处可栖。

   只能恨着,才能熬得下去,否则怎么排解那些再无人可待的夜晚,怎么纾解那颗空空落落依然被温暖回忆千刀万剐的心。

   二十岁,苏源终于登上了英超顶级联赛的舞台,处子秀就像某个人曾经许愿的那样完美。他站在绿茵场上,俊美不似真人,冷漠宛若万年寒冰,却像一把利刃镇守全局。

   有粉丝夸他首秀就有王子般的矜贵,他们不知道自己口中的王子,六年前还在马萨雷活得像个乞丐。

   他们也不知道,已经过去一年还没有彻底死心的男孩在上场前,环顾了全场,人山人海,却找不到那个曾经最期待他踏上顶级联赛的人。

   二十岁,苏源成为了英超联赛的新人王,国内外粉丝无数,有粉丝说巴里什么都好,就是不爱笑,有粉丝反驳,我们就爱他酷酷拽拽的模样。

   当新人王渐渐习惯了欢声雷动,会被队友高高抛起,在全场都为他疯狂的那一刻,他望向天空的双眼常常一片荒凉,那个为他的绿茵场许过很多愿的人没有来,应该不会来了。

   二十二岁,媒体开始频频用“独一无二”、“奇迹”来形容苏源,称他为球场上的东方雄狮,称他为未来的王者,会带领M队走向新的春天。

   只有苏源自己知道,早在十九岁那年的深秋,他的严冬骤然降临,冰封千里,再无春天。

   

   

   

继续阅读:15 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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