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睡眠有要求的人，一定会选择一张很舒适的床，颜奕昭的公寓装潢低调，不细看觉不出来什么，床品却是显而易见的好，极柔顺光洁，躺上去像在亲吻皮肤。
虽然就苏源第一次躺上去时那状态，就算真陷进云端里也顾不上身外物，之后还是觉出好来了，现在和颜奕昭躺在一起，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边问品牌型号边掏出手机记下来。
“干嘛？”
“多买几套你习惯的，免得到时候委屈你。”
颜奕昭半眯着眼，被他搭在腿上的手按得很舒服，懒洋洋地调调勾得苏源心发痒：“我哪有那么挑？而且你那儿我也去得不多呀。”
作为球员，苏源对伤筋动骨并不陌生，他摩挲着伤疤：“彻底恢复了吗？阴雨天还会不会酸痛？”
“还好。”
还好就是有，苏源眉头皱了起来。
“跟我回M城吧，我们队有对口的医师团队，我也有熟悉的理疗师，对复健、止痛都很在行，可以帮到你的。”
颜奕昭笑着摆手：“你昏头了吗？我要搬去牛津。”
“硕士秋季才入学，你现在去干什么？”
那天上午闹了乌龙的苏源自知理亏，被一时糊弄住了，事后想想就觉得不对，就算颜奕昭对面试十拿九稳，秋季入学现在就搬家未免太早了。
“导师那边有些课题，可以先……”
“你的酒我全扔了。”
房间里忽然陷入了安静，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颜奕昭就像原本很惬意浸泡在温水里的人突然被丢进了冰湖，整个人都应激般一缩，他慌乱地扭开了头，像个猛然间受了委屈的小孩，无助又彷徨。
苏源觉得自己五脏六腑全揪成了一团，痛得厉害，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讨好地蹭着。
?“我说了，你可以做任何事，除了伤害你自己。哥，与其靠酒精，不如你试试打我一顿？”
他说得很认真，颜奕昭倒被他严肃的语气逗得笑了出来，他一笑苏源涨痛的心就一点点熨帖开，干脆整个人都蹭了上去撒娇，话却说得掷地有声。
“你如果坚持去牛津也没问题，我会停赛，去牛津守着你。”
颜奕昭抬手就敲他：“你敢！”
苏源把脖子梗得梆硬：“你看我敢不敢！”
两人僵持了片刻，颜奕昭哼了一声，没好气地抱怨开。
“话说得那么好听，不勉强我，什么都可以，还没三分钟呢！”
“我哪敢勉强你，我这是跪求您，求您给我个机会照顾您。”
苏源故意把每个“您”的发音都咬得重重地，腆着脸往前凑，他现在慢慢发现了，对付这位，耍赖比讲理管用，撒娇比对峙好使，无非就是落下点脸皮，面子这种东西值几毛钱？
他几乎是缠了上去，连哄带闹，搅得颜奕昭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最后稀里糊涂边把他头往外推边应了下来。
“好，好，我去还不行吗！”
苏源趁热打铁，继续逼问：“你还有其他问题瞒着我没？有就都说出来！”
说完他又怕自己口气太硬，赶紧把姿态放低了装可怜：“不然我以后再从别人那里听到，又要难过一次，你不如给我个痛快。”
颜奕昭显然是吃他这套的，犹豫了一会儿，真歪头想了想：“应该没了。”
“真没了？”
苏源眉头一挑，听那语气，看那上下打量的眼神，倒像很想把人干脆揪进医院，从头到脚查一遍，最好一根汗毛都不要放过，颜奕昭实在是受够医院了，赶紧坦白从宽。
“就之前还有点失眠，不过最近已经好很多了。”
失眠也是颜奕昭酒越喝越多的原因之一，不过重逢以后，他就发现自己的睡眠越来越好，有时候都能踏踏实实一觉睡到太阳高升，所以反复强调是“之前”。
苏源知道会让颜奕昭说出口的问题，一定不止“有点”，不过颜奕昭和他住一起的几天，确实睡得还可以，眼下的青黑都散了不少。
“所以你早别藏着多好，说不定我连肉都给你养回来了。”
不过现在也不晚，他会帮他戒酒，陪他调整睡眠，他也会把人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两人之间既然把话都说破了，颜奕昭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讲的了，听苏源抱怨，干脆都说了实话。
“刚回来的时候，是想直接去找你的，可是那时候走久一点还需要拐杖，酒瘾也越来越重……后来就觉得，远远看着也挺好。”
“哪里好了？”
颜奕昭看着激动得差点没跳起来的人，那样干净一双眼，青春洋溢，整个人都神采飞扬，微笑着伸手捏了捏他气鼓鼓的脸颊。
“你没有想过我也会自卑的吗？”
苏源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卑这两个字会和颜奕昭划等号。
当他还是被踩在地上的渣滓，颜奕昭是在废土上给了他梦幻星空的人，是在喧闹街头掐着点祝他生日快乐的人，是万里迢迢给他背来了羊杂汤、擀面皮，唤醒他遥远记忆的人，他给了他梦想、希望，永远站在他身前护着他、关怀着他，照顾了他生活点点滴滴所有细节。
那是世界上最好的颜奕昭，是苏源无人问津、无人知晓的漫长过往里全部的温暖。
苏源一直留着他送的球鞋，种着他送的玫瑰花，去他的家乡吃他喜爱的食物，多少年过去，颜奕昭都是他仰望的山，追逐的光，从来没有改变过。
“你……你开，开什么玩笑？”
过度的震惊让苏源又结巴起来，颜奕昭倒是笑了。
“苏源，我已经二十七岁了，退学，无业人士，腿有旧疾，沉迷酒精，你呢？功成名就，蒸蒸日上，走到哪里都有追逐和崇拜的目光，我为什么不能自卑？”
“可是我……我……”
嘴笨的苏源一时想不到驳斥的话，竟急出了满头大汗。
“就算我当年硕士顺利毕业，没有受伤，现在年薪至少也比你少零吧？而且你身价还年年看涨，拉出去随便问谁，都会说我高攀了你，甚至…..”颜奕昭眼珠子转了转，乐了：“可能会怀疑我给你下蛊了吧？”
苏源虽然说不出反驳的话，可是他知道，颜奕昭七分玩笑的语气里是带着三分真的，他嘴里说不出什么，脑子却转得飞快，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哥，我什么都知道了，你还不肯让我看伤口，除了怕我难过，难道还觉得我会嫌弃？”
颜奕昭的目光飞快地闪了闪，嗤笑：“没有！”
“你别装！我看出来了，你就是这个意思！”
苏源撑着两只手，把人卡在了身下，很认真地盯着颜奕昭闪躲的眼，直到他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
孩子大了，真不好哄了呀——颜奕昭叹息。
和苏源健康挺拔的身姿比起来，他骨瘦如柴的身体真的很糟糕，哪有半点美感，不想被看到很奇怪吗？
苏源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先是觉得好笑，之后却是铺天盖地的心痛，因为足够了解，他甚至猜到了更多。
“你不会还担心，我有可能把感激和爱情搞混了，所以总在迟疑？”
颜奕昭愣住了，就像被人把心层层拨开，那些潜藏在底的担忧、怯懦全都浮出水面，他自己都不知该怎么去面对。
苏源笑了，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眼中有暖人又深沉的光，他拉着颜奕昭的手轻轻按在了自己心口。
“哥，我很开心会患得患失的人不止我一个，但是这个世界上，你最不需要怀疑的，就是我爱你的心。”
他俯身去亲吻因为直白的示爱而红脸的人，坏坏一笑，痞帅痞帅的。
“而且你傻了吗？看不出来我都被你迷昏头了吗？”
事实证明，调戏这种事情做起来还是有限度的好。颜奕昭被掌下烫人的热度惊得眉心一跳，恼羞成怒，翻身把人压住了。拼身体他是不如苏源强健，但是劲用得巧，卡位精准，苏源被压得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
“苏小源，你反了是吧！”
M队球星众多，不过苏源依然是他们最能挣钱的球星之一，且不论他日益精进的技术，光凭那张脸都不知圈下多少粉，尤其是在亚洲地区，庞大的粉丝队伍已经不逊于明星。
只可惜苏源本人实在不怎么营业，十天半个月不登ins和微博，一两个月难得参加一次商务活动，不合影很少签名。别人家见了喜欢的球星都追着跑，对方也会给挥挥手、飞个吻，运气好还能签球衣，而追苏源九成九只敢远观，人下了球场永远健步如飞往车里冲，喊多大声都没有用，惹烦了可能招来一秒余光的眼神杀。
不管怎么样，二十二岁的男孩，有才有貌有名气，正是最招女孩喜欢的时候，苏源却冷淡得活像脐下白长了二两肉，年纪轻轻当了不解风情的和尚。
零绯闻，模特、千金、明星，无论多好的条件，倒贴都贴不上，他的世界里好像只有足球。久而久之，没有人去关心他的私生活，因为一成不变，每天球队、吃饭、睡觉三点一线。
所以当新一场比赛开始前，苏源竟然冲着VIP包厢飞了个吻，然后笑到堪称春光明媚时，恰好被镜头捕捉到，场内场外的球迷都沸腾了。
待到比赛结束，已经有无数消息曝出。
听说巴里前几天人还在伦敦，就找人在球队附近租了套宽敞的大公寓，回到M市就从长住的酒店搬出来了。
我朋友在中超碰到了苏源，他居然在买菜！期间一直在聊手机，全程在笑！因为认不得汤骨还问了工作人员，特别有礼貌！
何止呀，据说巴里看房了，要带花园的小洋房。
隔日，八卦周刊已经敲定巴里和六号包厢内某报业集团千金乔安娜的绯闻，编得绘声绘色，连两人在某海岛共度良宵三晚都写得如临现场，而身处视野最佳的七号包厢某大粉终于修完了图传上网，甩着手机上的绯闻把正乘汤的苏源逗得满脸通红。
“小洋房会不会委屈报业千金了？”
苏源也不敢瞪他，只能冲着脚边撒娇的“团子”哼一声：“你不委屈就行。”
“不过你这两年赚挺多呀，都能随随便便买房了。”
苏源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其实还差一些，如果去年没买那套公寓，就正好。”
他说完，忽然笑嘻嘻看向颜奕昭，眉尾一挑：“不过，那房子很好。”
颜奕昭的脸立刻浮上了可疑的红云，苏源昨天带他去看过当年两人租住的那套公寓，也看到了门外精心打理的玫瑰，只是某人在剪了一支玫瑰带进屋后，将他扑倒在床上发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以至于今早他起来，苏源还乖巧地先给餐椅垫了厚棉垫。
“你的汤。”
在咨询过苏珊夫妻，又询问过专业营养师后，苏源制定了严苛的饮食表，如果不是颜奕昭坚决抵制，他或许会把大厨招到家中来，而且厨艺堪忧的人每天都在努力精进手艺，并变着花样给颜奕昭加餐。
“这两天你得吃清淡点。”
苏源属于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每句话都意有所指，他放下汤，手撤回那一刻，衣领忽然被坐着的颜奕昭揪住了。
“你给我等着！”
放狠话这种事苏源从来是不怕的，还低头在他嘴上吧唧了一口：“你自己答应了的，只要是被我发现偷喝，接下来三天就随、我、怎、么、样……”
最后五个字说得又缓又重，从他薄淡的嘴唇里吐出来，简直意味深长，他还伸出三根手指在颜奕昭眼前晃了晃，才慢慢压下了一根手指。
“昭哥，还有两天。”
颜奕昭把碗一推，掏出手机作势要买票：“我下午回伦敦。”
“你就是回国，看我敢不敢追过去！啊，你回不了，护照还在我手上呢！”
颜奕昭瞪着一双好看的眼，气呼呼的样子，苏源觉得自己再和他对视下去，门都出不了，只能赶紧收拾了，摸摸笨狗的头。
“给我盯紧他，闻到一点酒味都要打小报告！举报成功有奖！”
其实什么都不会的团子摇着胖乎乎的屁股，只听得懂“有奖”两个字，咧嘴嗷呜，活像个尽职监工。
颜奕昭也不知道团子是不是真有这个功效，否则昨天明明只偷喝了一点，还连刷牙带漱口水，怎么会被逮到？他边看平板边喝起了汤，发现锁屏前的界面是苏源在查牛津的房子，他忽然出声问道。
“要不我换到M大来？”
已经走到玄关换鞋的苏源眼睛一亮，不过拒绝得很干脆：“不用。”
“怎么？怕我考不过？”
“我知道你考得上。”
“不过今年应该考完了，我可以先去找份工作做着，晚一年读也没所谓。”
苏源年纪虽然小，骨子里有点大男子主义，租房、置办物事就没有让颜奕昭掏过一分钱。而且他自己每天按时出门训练，却为了避免某人不自觉偷买酒，把颜奕昭关在家里看书、学习，搞得颜奕昭觉得自己像被豢养的金丝雀，都动了上班的念头。
“上班干嘛？你觉得我养不起你？”
颜奕昭闻言抓了桌上一本书就丢过去，被苏源接了个正着，回他贼贼一笑。
“我自己有做投资理财，没到靠你养的地步！”
“是，我昭哥多厉害啊！”
苏源调皮地冲他做了个鬼脸，朝气蓬勃的脸上有着自颜奕昭回来后越来越常见的孩子气，他笑得很开心，话却说得很认真。
“260公里的距离而已，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昭哥，去读你喜欢的学校，做你想做的事。”
与学校排名无关，他只是记得颜奕昭带他参观学校时骄傲的脸，所以再心动也不想被迁就。
苏源背着包出门了，留下被他小小感动了一把的颜奕昭发了会呆，屋子里面很安静，颜奕昭撑着下巴坐在阳光里，被晒得一身暖洋洋地，再喝一口温度适宜的清汤，舒服地半眯起了眼，像是慵懒的猫。
桌上的手机一震，是苏源让他中午别做饭，会有他爱喝的那家粥和小菜送到，如果闲得无聊可以整理书柜，上午应该还有两箱书会送来。
颜奕昭想，那家伙是真的很用心地在照顾他，所以藏在书柜深处那瓶酒一会儿还是扔了吧。
正感动着，下一条信息又来了。
昭，我下午能早点回来，太阳这么好，适合白日宣淫啊，你放心，我一定熟能生巧。
颜奕昭看着最近号称恶补中文，热衷于乱用四字成语的家伙发来的信息，嘴角直抽，踢了踢窝到他脚边发懒的团子。
“哥哥带你私奔好不好？哥哥家还有个老姑娘叫小椰子，带你去作伴呀！”
团子用前爪把眼睛一挡，瘫倒在地露出白肚皮求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