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想到，再见面时，已经是来年圣诞节。
颜奕昭去英国的第一年学业繁重，几乎没有休假，都是爸妈飞过去探他，仅有的一周假期也回国去探望老人了。
不过两人联系不仅没断，还挺频繁，苏源差不多二十四小时都在队里，空闲时间除了学中文就是上网，队里的电脑日常被他霸占拿来发邮件。
好玩的是，学业繁重的颜奕昭常常被逼言简意赅，而冷面足球小子人设立得坚如磐石的苏源在网上却是个事无巨细都汇报的小话痨。
后来苏源在涨工资后和伊桑谈判成功，每月补贴五五开，他第一时间买了手机，两人隔几天会通个视频，也是镜头开着，颜奕昭在那头忙碌，苏源在这头锻炼，各干各的事，间或聊两句。
?有时候颜奕昭和苏源抱怨英国的吃食，跟他念叨着想吃这想吃那，说中国地大物博，中国菜系精彩纷呈，虽然漏点渣都秒杀英国的黑暗料理。苏源虽然不懂，却偷偷都记了下来。
得空了颜奕昭会监督苏源学习中文的进度，顺便监督他练字，甚至还给他寄了文房四宝。
有了具体的地址，逢年过节连带生日，颜奕昭的礼物从来不会少，他一个大男生猜不到苏源的小心思，问也不肯说，就在网上查着销售排行，乐高啦、滑轮、遥控飞机一通寄，亏得苏源因为表现好已经住进了单人宿舍，不然都摆不下。
全队都知道苏源有个在英国留学的哥，而且是宠他上天、有求必应那种，所有人也知道苏源从不主动挑事，但他哥是唯一的逆鳞。
直到第二年十二月，颜奕昭先回国探了老人们，终于打着中学同学聚会的借口，挤出三天时间飞了趟肯尼亚。
LAS对少年队管理极严，回家探亲都有固定时段，像苏源这种无家可回的孩子几乎不能自行外出，不过大小姐艾达亲自来接人，自然是要给面子的。
艾达只在一年半前见过苏源一次，还是夜里，光记得是个黑乎乎、瘦瘦小小的男孩，再次看到早已等在大门边的男生，她诧异地瞪大了眼。
饮食睡眠跟上后，苏源像雨后的新苗一样，迎风见长，已经完全摆脱了孩童的外壳，长成了修长标致的少年。
鸭舌帽下，他长发留到了肩下，还全染成了银色，这原本是东方人很难驾驭的发色，容易显得人发黄且轻浮，可苏源眉眼生得好，面上又常年含着霜雪，白发更衬得他活像尊冰雕的千瓣莲，精致又冷冽。
只是那仿佛来自高山之巅的寒气才碰见某个车还没停稳，就已经拉开副驾驶跑下去的人，顷刻间就化了，艾达看着霎时笑开又抿着嘴有点羞涩的小男孩，吐出一口长气。
这才对嘛，十五岁的小鬼哪来那么冻人的气场！
不过艾达一直以为颜奕昭已经是东方帅哥里的极品，没想到收拾停当的苏源竟然有张完全不逊色的脸，两人随意地站在街边，一高一矮，一暖一冷，简直像画里的人破壁而出，好看到不真实。
“呀！染头发了呀！”
颜奕昭挑起一缕银发，嘴里啧啧有声，苏源横了他一眼：“不好看吗？”
颜奕昭有预感自己如果说出否定的答案，小家伙能立刻把整头发给绞了，赶紧摆手：“好看，什么时候染的？”
明明前几天视频告诉他准备过来的时候，小家伙还是黑发的。
“前天放假前，大家集体去剪头发，随便染的。”
苏源看颜奕昭手指一直好玩地在卷他耳边的发丝，有几缕发尾搔过耳廓，痒痒地，他忽然脸颊到耳根都开始发烫。
“天天训练怎么也没太晒黑呀？”
“天生的。”
苏源有点不自在地扣了一下帽子，他才不会说自己记着最开始颜奕昭夸他白净的样子好看，被灰遮住了可惜的话，所以有认真保护自己的皮肤。
“穆尔，人我帮你接到了，今天平安夜我得回家，是捎你两一段还是自便呀？”
艾达探头拍了一下车门，颜奕昭拉着苏源上车了，这次他很自然陪小孩子坐了后座，艾达“嘿”了一声。
“真把我当司机了？”
“反正都住一个地，劳驾你送一程？”
苏源笑得春暖花开，艾达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恃靓行凶让她连气都生不起来的人，难得的是，苏源居然也点了点头，冲她说了声“谢谢”。
两张俊得各有千秋的脸望着她，艾达居然被看得脸都有点红了，她叹了口气。
“算啦，假期不好打车，我只能司机做到底了。”
颜奕昭其实才飞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但是很久不见苏源，而且小孩状态还这么好，他是真的高兴，一时也不觉得困，反而抓着苏源说个不停。
“你今晚不用归队吧？”
“不用，都放新年假了，队里只有值班员。”
“那今晚睡我家，我爸妈都在国内，尼尔、苏西放假了，家里就我一个人过平安夜，挺没意思的。”
“好。”
苏源其实知道，颜奕昭是看他队友几乎都放假回家了，特意飞来陪自己过圣诞节的，所以坐得特别乖巧，有问必答。
艾达虽然开着车，耳朵却禁不住向后支，越听越惊讶。
她对穆尔是起过心思的，准确说是在他转校进来时一见钟情，她特别喜欢穆尔身上那种东方男人安静又内敛的味道，总觉得带着难以捉摸的神秘感。
可是相处久了就会慢慢发现，穆尔这人看上去有春风化雨的温和，总体贴地照顾着所有人的情绪，可他静静地设了一道安全屏障，谁都不能跨界。
界限外，他是真诚的、温柔的，可界限内他有隔岸观望的疏离，而曾经令她心动的神秘感其实也正是因为这份疏离。
后来艾达心思就淡了，毕竟帅哥千千万，何必吊在一棵触碰不到内心的树上？
也因为没了歪念头，父母之间又有往来，两家关系愈发密切，她和穆尔同学两年处得很不错。
但是艾达两次见到带着苏源的穆尔都是陌生的。他很自然地把那个冷冰冰的小孩纳在了羽翼下，然后两人自成了一个小世界，那个世界的小孩是温情的，穆尔是没有屏障的，可是那个世界也只和他们彼此有关——
艾达撇了撇嘴，譬如此刻已经任劳任怨当了半天司机的自己，向来都是美美地被男人捧在掌心的自己，哪怕在同一个小空间内，也活生生就是个闲杂人等。
颜奕昭是拉着行李箱下的车，显然是从机场直接来了LAS，这让苏源的心晴空万里，站在阶边等他和艾达稍嫌拖沓的告别都没有露出一丝不耐来。
“长高了很多呀！”
终于挥手告别的颜奕昭回头，看见苏源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个头已经和自己齐平了，不禁感叹，去年的时候还在他肩边呢。
“再两年我就能追上你。”
苏源望着篱笆内娇妍依旧的玫瑰，说得志气满满。
“我还在长。”
“哼，二十岁的人，还能长到哪儿去？”
颜奕昭没想到自己风华正茂的年纪在小孩子的口中活像个老人家，没好气地在他额头弹了个团子。
听说颜奕昭回来，休假的苏西已经提前一天来收拾了屋子，桌上摆了鲜花、水果，冰箱里塞满食物，竟然还有一只半成品的烤鸡。
颜家回国前已经置办好的圣诞树上挂着琳琅满目的点缀，树边的猫窝却是空着的，颜奕昭已经一年多没见小椰子，不舍地摸了摸被小家伙挠花的睡垫，目光里满满的思念让苏源忽然觉得被什么掐住了心脏。
他已经知道颜奕昭天性善良，怜爱弱小，小椰子当年也是被捡回家的，现在成了颜家备受宠爱的小霸王。
最初的时候，苏源庆幸他的善良，否则没有后来的一切。
可是现在，苏源开始害怕他的善良。
他会害怕在颜奕昭的眼里，自己也是只无人可依的小动物，对他的关怀和对一只猫并没有本质差别。
苏源忧愁的小心思颜奕昭并没有留意到，他打开了大行李箱，很开心的掏出两件毛衣，在英国选购Christmas Jumper的时候颜奕昭就和苏源通过视频，当苏源看到他相中的那件红绿相间还织着傻乎乎麋鹿头的衣，完全一副宁死不从脸，颜奕昭只能一再退让，最终挑了两件纯色高领。
“圣诞快乐。”他把其中一件红毛衣递给了苏源，还语带威胁：“如果这个你都不要，那就只能穿红配绿了。”
苏源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去客卫洗澡，等他出来的时候，颜奕昭已经换上了同款的红毛衣，正在调整圣诞树上的星星灯。
肯尼亚四季如春，但早晚温差大，到傍晚室内穿件毛衣刚刚好，见他乖乖换好，颜奕昭笑盈盈地负着手，歪头上下打量。圣诞树上暖暖的光映得他眉目如画，大红毛衣都压不住摄人的容光，苏远被他看得耳根又开始发烫。
而颜奕昭已经坏坏地从树上取下一个圣诞帽，拨弄着上头可爱的小球：“来，给你戴上。”
苏源瞬间按住了自己的银发：“我不要！”
“戴一个吧！”
“不要！好傻！”
“你乖啦~~~”
颜奕昭勾着嘴角坏笑着一步步逼近，苏源忽然看都不敢看他了，抱着脑袋躲到了沙发后面：“你怎么不戴！”
“那一人一个！”
颜奕昭真从圣诞树上又找到一个圣诞帽，毫不犹豫地戴上了，还冲他摇头晃脑了两下。
二十一岁的男人，扬着下巴，眼里满满的笑意竟带着孩子气，干净得不可思议，他仿佛在背后甩出条毛茸茸的尾巴来讨巧，没有人能拒绝得了他。
苏源把心一横，接过帽子也戴上了，视死如归的表情把颜奕昭逗得哈哈大笑。
见他笑得开怀，苏源的心刹那间软得一败涂地，低着头任他拨弄着小球打趣，还顺从地被按头拍了几张自拍。
华灯初上，电视里放着唱诗班的歌，温暖的房间里灯火通明，颜奕昭很有仪式感地点了烛台，和鲜花一起放在洁白的桌布中央，苏西的半成品烤鸡已经进了烤箱，颜奕昭系了围裙开始准备圣诞大餐。
苏源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想起去年自己一个人在队里过圣诞节时，忙到下午才被同学拉去party的颜奕昭就心疼地说过，明年我不会这么忙了，回来陪你过节呀！
他以为只是随口一说，虽然记住了，却没想到颜奕昭真的会做到。
苏源更没想到除了毛衣，颜奕昭还从国内背了一行李箱吃的过来，真空包装的擀面皮、肉夹馍，还有正宗的羊杂汤。
对于故乡的记忆，六岁就离家的苏源已经很模糊了，学会上网后，他也偷偷查过一些信息，但是记忆一片混沌。
他没有想到在异国的西洋节日里，颜奕昭把纯中式的晚餐端上桌，他咬了一口复烤到酥脆的肉夹馍，再灌一大口暖暖哄哄的羊杂汤入胃，发现身体还有残留的记忆在的。
当他和灶台差不多高的时候，那个女人心情好的话，会在厨房烙饼，旁边熬着香气袭人的羊杂汤。
他在旁边绕圈圈，要多点肉！多点羊肚！
隔着遥远的岁月，这一幕忽然从混沌的记忆里被颜奕昭拉了出来，苏源被烫到的舌尖还记得，被暖过的肚子也记得。
“好吃吗？我也不知道哪些算特产，感谢国内有万能的淘宝，我什么都挑着买了点，幸亏内罗毕海关查得松，没被没收罚款！”
纯北方的口味颜奕昭显然是吃不惯的，他只少少试一点，但他喜欢看苏源吃东西，鼓着腮帮子大口大口地塞，谁看了都觉得吃得特别香。
苏源的头都快埋进碗里，也止不住眼眶的热意，终于吸着鼻子低声说。
“你别对我这么好。”
你对我越好，我会忍不住想要更多——
苏源学中文的时候学到了一个词，叫“贪恋”。
他想，他对颜奕昭就有贪恋，他已经不仅想要颜奕昭的好，还想要独一份的好。
因为颜奕昭对苏源而言，已经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他不想在颜奕昭的眼里，自己只是一只缺乏关爱的流浪小猫。
颜奕昭笑着抱住了苏源，他身上还带着厨房的烟火味道，真实地、温暖地包裹住了小孩子那颗越拥有越害怕的心。
“傻小子，你在我眼里值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