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哭了一场,苏源觉得很是丢脸,幸好除了被吓倒但也说不了人话的“团子”,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他赶紧去洗手台边擦了把脸,回头看着趴在浴缸边的颜奕昭发起了愁,想来想去取了块大浴巾把人胡乱一裹,半扛着往床边带。
颜奕昭的头软软地耷拉着,发尾还在滴水珠,因为酒精发烫的脸颊贴在苏源肩头,随着踉跄的步伐一直在他颈窝边晃动着,擦得他颈后的汗毛根根竖起,有小簇的火沿着两人紧贴的肌肤在跳。
苏源从来没觉得浴室到床的距离如此漫长,肩上好像冒出了烟,滋滋作响,好不容易踩上床边的地毯,他差不多是把人甩上了铺,然后逃窜着跑去衣柜翻出件最易穿的睡袍。
等回到床边,颜奕昭因为冷自己蜷进了被窝,苏源连浴巾都不敢扯,给他把睡袍胡乱套了套,然后拿了吹风过来。
灯光下颜奕昭趴睡着,皮肤映成了蜜色,发尾一缕缕自颈后蜿蜒着钻进了衣领,把深蓝色睡衣沁湿了一小团,单薄的衣料紧紧贴上皮肤,消瘦的肩像两片线条流畅的刀,美得单薄又脆弱,随着呼吸在起伏。
苏源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手指像受到了召唤,情不自禁地伸了过去,却在触碰到湿凉发丝时打个了冷战,清醒了过来。
他想起多年前初相遇,第一次替那个脏兮兮的小孩洗头发的大男生,后来还有很多次,他洗完头不耐烦擦,颜奕昭总是一面抱怨他懒,一面把人按在腿上用毛巾替他揉着头发。
苏源的心就这样软成一团棉花糖,他终于等到自己长大,大到能够照顾颜奕昭了,不是吗?
原本还乱跳着的心慢慢归位,苏源伸手按亮了屋内所有的灯,灯光堂皇,歪念头就比较收敛。
或许是嫌亮,颜奕昭把脸埋进了枕头里,还很不满地哼了两声,苏源把热风调到温和的中档,挑起颜奕昭的头发吹得很细致,吹完后又替他换了湿掉的枕头,然后默默跑进浴室冲了个凉水澡。
不敢去别的房睡,怕明天人又跑了,虽然已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也不敢爬上床,他不是圣人,对冲完凉水依然心如擂鼓的自己没有信心。
上次亲一下,颜奕昭就跑了三年,他要真乘人之危在酒后干点啥,会不会这辈子都休想再见到人?苏源脑子里哪怕跑了一百条歪念头,最后还是怂怂地拖了长榻过来,挨着床睡下。
这样就足够了,那个人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不再是午夜梦回后巨大的空洞,不再是震耳发聩的欢呼声里唯一的不存在,他可以压下所有的渴望,因为不想再承受分离的痛了。
小眯了一会儿,苏源心里依然不踏实,总担心睡过去了人又偷跑,他伸出那条没伤的腿压在了颜奕昭睡得隆起一团的被边,招呼面壁的团子跳上另一侧。
等团子乐颠乐颠上床了,苏源又开始不忿,他都不敢同床,凭什么臭狗能上,就伸脚又把团子给踢了下去。
“给我守着!早上要是不见人,我就把你炖了!”
苏源完全不觉得自己对一条狗撂狠话的行为有多幼稚,他这一整天过得太跌宕起伏,还大哭了一场,躺下后没多久熬不过周公的召唤,歪歪扭扭就睡了。等他因为睡姿别扭的关系,喉间打起了小呼噜,床上睡得一动不动的人才悄然睁开了眼。
颜奕昭现在酒量大增,醉酒是真,醒酒也快,他其实才眯了一小会儿,在苏源抱着他哭的时候就醒了,因为那家伙实在哭得太吵了。
当时他觉得没穿衣服太尴尬,更怕傲娇的家伙难为情,只能硬装下去,可是苏源每一滴发烫的眼泪全都滴进了他心底,汇成团旋涡,把他心房搅得七零八落。
眼镜在打架的时候被踩碎了,颜奕昭半眯着眼,就着夜灯打量着房间,床边最显眼处竟然还摆着那盏星空灯,外壳旧得起了毛边,灯罩上多处涂料脱落,斑驳得像个不合时宜的老人。
除此之外,这个带间小会客厅的套房完全保留了酒店的原样摆设,东西寡淡到没有人烟气,仿佛长住的苏源是个彻头彻尾的过客。
屋里留了夜灯,外间放着舒缓的音乐,音量很小,只是确保房间里有一点微弱的声响而已。
颜奕昭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他记得苏源过去只要和他在一起,早就不用留灯,他用了快五年的时间,一点点呵护着那孩子的安全感,最后也是他把好不容易安抚好的那颗心摔得更碎。
灯下的苏源睡熟了,睡前大约还焦虑地啃了指甲,手指就搁在嘴边,唇红齿白,仿佛依然是招人稀罕的小孩,只是这孩子气场修炼得日益沉稳大气,醒着的时候哪有此刻的可爱。
大概是为了防止他逃跑,苏源的胳膊和腿都伸长了压着被角,卷起衣袖的手臂上有咬出来的齿痕,肿了一大片。颜奕昭觉得自己那会真是疯了,怎么会下得去口?就是现在想想都老脸发烫,一整晚实在面子里子都丢没了。
可是不知是不是在苏源面前撒开了闹完这么一场,他心里最后那点屏障就这样不击自破,此刻异常轻松。
苏源之于他,远比所有人,包括苏源自己以为的都重要得多。
重要到再难捱的日子,再厌倦,再苦闷,想着这孩子在慢慢长大,开始闪闪发光,觉得还是很想见见他,就咬牙撑过去了。
现在他终于回到了他面前,哪怕脑袋因为过量酒精还在剧烈地抽痛着,心却趋向于宁静。
就这样吧,他们都和自己打了一场仗,最后都输给了对方。
输了,就认了。
宿醉后睁眼那一刻总是难受到会怀疑人生,颜奕昭看了一眼手机,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到了这个点,他揉着发涩的眼睛坐起来,下意识去摸眼镜,就看见苏源摆着特别帅气的二郎腿坐在对面椅子上。
“醒了?”
他完全不回避自己一直在看颜奕昭这个事实,一双眼大喇喇又坦荡荡地盯着。
“昨天晚上……给你添麻烦了吧?”
颜奕昭的手指藏在被子下,把床单抠出一团褶皱,仿佛在那目光里难以平整的心。
苏源从鼻腔哼出一口气:“我们以后都要这样假装客套的相处吗?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做到,只要你不走。”
他声音硬邦邦地,话却退让到了尽处,眼底清涟涟地仿佛下起了淅沥小雨,下得颜奕昭的心潮乎乎地发软。
两人的目光无声地较着劲,最后是颜奕昭歪了歪头,笑了,他扯了个枕头塞到背后,放松地靠下,毫不客气地说道。
“胃痛,我要喝粥。”
苏源的黑眸闪了闪,继而亮如夜星,他起身倒了杯温水塞到颜奕昭手里。
“楼下就有家中餐厅,新请了个粤菜师傅,老火粥熬得不错。”
他松开茶杯的时候,指尖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擦过了颜奕昭的掌心,老茧粗粝地刮过去,刮得颜奕昭手一抖,水洒出来几滴。
苏源就像没看见一样,又坐回了沙发:“他家汤也很清淡,我一起点了,待会儿应该就会送到。”
水里兑了蜂蜜,不知还加了什么,是颜奕昭喜欢的,带着点微酸的甜,暖暖地喝下去,抚慰着翻江倒海的胃。
颜奕昭觉得自己没理由被个小五岁的孩子压制住,何况这孩子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他昨晚大闹一场,现在最纠结的反而是身上的衣服。
苏源随手给套的睡袍没有扣子,睡了一晚系带早不知去了哪里,稍微动一下就露出胸口大片肌肤,颜奕昭觉得遮与不遮都有点矫情,压着衣襟问道:“我衣服呢?”
“吐脏了,扔了。”
颜奕昭看了他一眼,说:“你先借我一身。”
苏源指了指枕边的新内裤。
“其他呢?”
“不借。”
苏源答得干脆利落又死不要脸,颜奕昭头都不抬了,转着另一只手里的杯子,也不知在想什么,看得一直故作镇定的苏源心惊肉跳良久,才吐出两个字。
“幼稚!”
颜奕昭在被窝里套裤子的时候,苏源别开了脸,耳根却在光下透着粉粉的红,小声地嘀咕了句。
“我才不幼稚。”
那气场要多怯有多怯,平时那些总被他冻伤的粉丝要是在这里,会吓得眼睛都掉出来。
颜奕昭掀开被子,才下床就被蓄势待发的团子吓了一跳,他打量着被养得浑圆憨傻的拉布拉多,目光又深又远,站了一会儿才把茶杯搁下,蹲了下来,笑眯眯地挠了挠狗狗胖乎乎的下巴。
“团子吧?久仰大名了。”
颜奕昭这话一出,还在嫉妒一条狗的苏源紧绷的情绪就松了,他知道他养了狗,还知道狗的名字,虽然很多球迷都知道。
可是他还守了他每一场比赛,他甚至……苏源扫了一眼摆在枕边的手机,想,他甚至都没有换掉那张合照壁纸。
有无数的信息在佐证着苏源不是自作多情,到底还是被三年前的离别打击得不敢妄加揣测,毕竟颜奕昭的手机里明明白白存的是弟弟二字。
那见了鬼的、去tm的弟弟!
颜奕昭在床上翻出腰带把衣服系好,打着哈欠往浴室走去,他宿醉的脸有点水肿,眼睛也肿,头上几缕呆毛胡乱支棱着,一下子减龄好几岁,倒像回到了几年前的模样。
只是太瘦了,瘦到苏源的睡衣完全是松垮垮地挂在他骨架上,被带子掐出来的腰细得像随时能折断,会撑不起一八几的大个头。
在经过椅子前,他才轻飘飘地说了句:“苏源,你这是准备非法监禁?”
苏源手一抖,心想自己不能和一个法学专业的人去辩理,赶紧伸手扯住了颜奕昭垂下的衣袖。
“不是,昭哥……我在求你别走。”
他满脸的倔强、蛮不讲理,却又软弱地、眼巴巴地仰着头,好似一只流浪了很久的弃兽。
颜奕昭微微一笑,竟不吃他这套,还调侃着说:“出息了,都会装可怜了!”
底牌翻尽的小孩子目光渐凉,颜奕昭低垂的眸子却倏地一转,仿佛倾了半盅残酒,荡出了醉人的光。
“好啦,我不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