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和首富过招
风花来去无痕踪、雪月美幻转头空；历历繁星寻北斗、人间天上谁与共。
又是一场噩梦。李心远梦到了一脸悲苦的阮吴力，梦到了鲜血淋漓的郝华年。
一大早起床，“超级无敌困”的李心远坐进宾利慕尚，匆匆赶赴由开泰伟业投资集团董事长王胜伟亲自召集，公司高管才有资格参加的早餐会。
每日早餐，王胜伟必吃腌笃鲜，这是他最爱的美食，喝上一口，鲜香浸骨。腌笃鲜源于徽州,据说左宗棠到胡雪岩家中做客，胡雪岩招待左大帅的就是腌笃鲜。作为胡雪岩的狂热拥趸，王胜伟有一万个理由迷恋腌笃鲜。
王胜伟的嘴角忽然翘了一下，面部并没有任何表情，更像是在发出一个引起旁人密切关注的重要信号。
高管们看向王胜伟的目光充满期待。
“我们将以612亿元收购华成银行 51%的股权，收购成功后，开泰伟业将一步跨入《财富》世界500强。”神采飞扬的王胜伟口若悬河，慷慨激昂擘画着激荡心中的万亿大金融梦。
开泰伟业五位高管，每个人脸上先是露出震惊的光芒，忽又荡漾着溢于言表的亢奋神色。
开泰金融副总裁、首席品牌官李心远只觉得呼吸一滞，脸上浮起一丝异样，露出一个饱含讽刺意味的笑。
李心远在等，等那个每年此时此刻准时出现的短信。
9 点刚过，手机震动，短信如约而至：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大文豪苏东坡纪念原配妻子的悼亡词。这则短信无疑在提醒李心远，郝华年坠楼死亡已经整整十年。之所以一直用坠楼这两个字，因为李心远坚信，郝华年的死，隐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郝华年的死，是坠楼不是跳楼，是谋杀不是自杀。
言辞锐猛、睨世傲物的王胜伟，煊赫一时的地产首富，芸芸造城者的浓重显影。崖岸自高、兀傲孤高的王胜伟很土豪也很豪横，他说过一句霸蛮至极的狂人狂语——“公司的一草一木都姓王”。
“不见鬼子不挂弦”，王胜伟经常引述经典抗战电影《地雷战》的这句台词。在王胜伟看来，“挂弦”的最佳时机就是把开泰伟业成功推向资本市场。
十年前的 5 月，开泰伟业完成了股份制改造，王胜伟当仁不让成为大股东。股改完成后不久，王胜伟顺势启动了初次公开发行股票（IPO）程序，当开泰伟业处于上市辅导阶段，却因为一 连串举报，陷入滔天漩涡。
国庆假期过后，独家保荐机构南江证券高调宣布退出开泰伟业的上市辅导，鑫达会计师事务所、京鼎律师事务所陆续退出，据称是因为接到了匿名举报信。就在王胜伟重新寻找适格主承销商的当口，10月10日，时任开泰伟业财务总经理郝华年突然发难，向中国证监会、中国证监会河东监管局、省市县纪委以及网络门户、财经媒体发送举报函，提供大量证据，实名举报王胜伟偷逃税，实名举报开泰伟业通过伪造和变造税务发票虚增收入虚增利润。
一时间，舆论汹汹，监管震怒，中国证监会、中国证监会河东监管局成立联合调查组入驻开泰伟业进行彻查。
王胜伟是混不吝的硬茬儿，光速行动反戈一击，向开泰伟业所在地新安县公安局报案，控告郝华年职务侵占挪用公款。职务侵占行为属于刑事犯罪，新安县公安局立案侦查，新安县公安局经济犯罪侦察大队大队长马建设带队前往开泰伟业。10月14日9 点，警灯闪烁、警徽煜煜，嘶鸣刺耳的警笛划破天际，飞驰呼啸的警车从天而降。当年，开泰伟业租用的办公地点处于新安县委大院旁一栋商务楼宇的16-18层，马建设正要带队冲上楼，突然，17楼边角位置一扇窗户洞开，一位长发女子飘然坠落。
经证实，死者系开泰伟业财务总经理郝华年。马建设带人对郝华年办公室进行搜查，在其办公室顶棚起获1000万元现金。
郝华年丈夫阮吴力含泪上访，拉横幅、写血书，控诉王胜伟涉黑，要求还死者公道。阮吴力特别指出，因常年受到王胜伟要求做假账的威逼利诱，郝华年罹患严重抑郁症，郝华年没有挪用公款，是王胜伟栽赃陷害。
彼时，《财经周报》首席记者李心远第一时间从京北赶往新安调查采访，在夏花花园见到了阮吴力。阮吴力神情哀怨，哽咽着嗓子，充满悲戚地回忆起事发当天的情形，“出事那天，华年心情很好，她说调查组陆续进驻了，相信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平时都是我开车送她上班，那天华年兴致很高，非要自己开车上班。开车上班的路上，华年戴着耳机接听了一个电话。华年8点半赶到公司，9点左右就跳楼了，那半个小时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人逼迫、威胁华年？”
“什么电话？谁打来的？说了什么？”李心远试探着问。
“荣光地产董事长云天明。”阮吴力缓缓说道。
云天明和郝华年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如今已无人可知。阮吴力不可能知晓的内情是，因为不堪王胜伟要求做假账的胁迫，郝华年和云天明早已暗通款曲。云天明、王胜伟曾是亲密无间的创业搭档，两人一同创办了夏花地产，王胜伟是大股东，云天明是二股东。2002 年王胜伟决议打造产业地产，云天明坚持深耕住宅地产，从此两人分道扬镳，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为了打压裂变创业快速成长的荣光地产，王胜伟多次指使对荣光地产进行抹黑和诋毁，王胜伟、云天明之间早已形同水火视若寇仇。
阮吴力向李心远提供并展示了郝华年的 10 个日记本，郝华年在日记中详细记录了在开泰伟业工作8年的点点滴滴，详实记录了王胜伟、裴定军要挟威逼做假账、偷逃税的细节。阮吴力还向李心远提供了一份视听资料证据---录音，录音是郝华年生前录制的，她在录音中言之凿凿地指称，“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一定是王胜伟害的”。
李心远前往荣光地产，要求采访云天明，对方始终不露面。李心远多次前往开泰伟业，试图进入公司采访，并要求查看10月14日17楼的监控视频，被告知“没有监控视频，不便接受采访”。尽管辗转联系上了马建设、裴定军，两人均以“案件正在侦办中，不方便接受采访”为由婉拒。李心远在新安县待了三天，除了郝华年的日记本和录音，阮吴力对出事当天情形的回忆，没有获取任何更有价值的材料和证据。
两个月后，中国证监会、中国证监会河东监管局联合调查组举行新闻发布会，对外公布处理结果：未发现开泰伟业有明显财务造假行为，但存在账册不清、账实不符、虚增收入等多项违反财税制度行为，现予以处罚，罚款金额合计5000万元。新安县税务部门对开泰伟业隐匿收入少缴税款的行为定性为偷税，并对少缴的企业所得税处以罚款，罚款金额合计9000万元。
开泰伟业董事长王胜伟、总裁易安和《财经周报》社长、总编辑赵秋阳同为黄河商学院 EMBA 同学，也因此，郝华年事件后一年，赵秋阳钦点李心远前往新安县专访王胜伟。开泰伟业支付了100万元的合作费用，按照合同约定，《财经周报》要对开泰伟业进行四个整版的正面报道。
李心远再次来到让他心悸的新安，端直去了阮吴力住的夏花花园，这是王胜伟在当地开发的第一个楼盘。还在京北时，李心远就给阮吴力打过电话，他的手机处于接通状态却始终无人接听，李心远抱着碰碰运气的侥幸心理去了夏花花园。
阮吴力的家李心远此前多次来过，自然也是轻车熟路，敲门敲了好几分钟，一直没动静。见门上贴着催缴水电、燃气的欠费单，李心远预感情况不妙。
持续不断的敲门声惊动了邻居，一位老妪颤颤巍巍拉开门探出头，皱褶横生的一张脸拉得像个长冬瓜，“找谁啊？这家早没人住了。”
“老人家您好，请问这家人是什么时候搬走的啊？”
“去年 11 月之后就再没见到过人。”
“您知道去哪里了吗？有联系方式吗？”
“不知道，没有。”话音落，门“砰”地一声关上了。自此以后，李心远收到过一个奇怪的短信，“李首席您好，
我带着幼子回了东北老家，再婚之后生了个女儿，女儿名叫阮一弦，儿子改名阮一柱。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我们非常想念郝华年。”李心远心头一凛，赶紧回拨过去，对方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每一年的10月14日李心远都会收到一则和郝华年有关的短信，多是引述古典诗词表达悼念之情。
这一次前往新安专访王胜伟，李心远不是为了给开泰伟业歌功颂歌，采写四个整版的软文，而是要当面追问事关郝华年的那桩充满悬疑的谜案。
约定专访王胜伟的时间是 4月1日傍晚六点。李心远提前半小时赶到了开泰伟业承租的办公楼，还特意去了17楼，郝华年的办公室1724房间，如今成了堆放杂物的库房。
王胜伟的办公室在18楼，李心远敏感地注意到这一层安装有多个监控探头，其他楼层都只有一个监控。因为一个重要的项目论证会，采访被无限期延迟，李心远只好在大会议室焦急等候。鹏城盛世天骄品牌策划公司经理李渔温言温语陪伴在侧，不离左右，一位留着寸头，身材矮胖，举止干练的小伙子忙前忙后端茶倒水，显得很是殷勤。
李渔殷勤地主动介绍，“乔峰，金庸武侠小说《天龙八部》里的男主，领袖群伦的武学圣手。人家可是从海军陆战队退役的，参加过南苏丹、海地维和行动，现在是王老板的司机兼保镖，闲暇时也负责接待工作。”
乔峰不好意思地笑了，“退役之后，胖了 40 多斤，胖得有点自私自利。”
王胜伟召集一班中层正在热烈讨论 20 平方公里产业地产项目的开发。显然明知还会长时间继续等待下去，李渔眨了眨丹凤眼，朝隔壁房间努努嘴，“凡是董事长主持的会议最短两三个小时，最长时开过十个小时的会，从晚上八点一直开到第二天早上六点，散会后王老板请全体与会人员吃烧烤，还总说这是见猎心喜。”
晚上10点，李心远、李渔、乔峰都打起了哈欠。就在这个时候，中等年纪、中等身材、留着板寸，一副方正国字脸，戴着镶金边眼镜的王胜伟昂首阔步走进办公室，身后跟着美女秘书、彪悍保镖、贴身助理。
步履飒爽、自带气场、气魄堂堂，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着像日本人”，困意顿消，神情一抖，李心远轻轻吐了一口气。
“你好，李首席。”王胜伟豪爽地伸出右手，嘴角泛起淡淡笑意。
“腰粗腿短，大屁股圆脸”，一想到坊间对王胜伟形象的戏谑描述，李心远心中不免偷笑。
握手的一刹那，李心远感觉好像是握住了一团棉花，只觉得王胜伟的手绵柔柔，肉嘟嘟。李心远倏然想起一句老话——男人的手，手软心狠，手硬心软。宽大写字台后的王胜伟一身便装闲适端坐，王胜伟从脖领子里摸出一个雪白剔透的翡翠虎牙吊坠，在额头、脸颊上来回滚动。王胜伟携夫人孙夏花刚从西藏归来，在拉萨，夫妻二人专程前往大昭寺朝拜礼佛，虔诚拜会高僧。高僧说，“羊五行属土，虎五行属木，二者为木克土的关系，属羊与属虎五行相克”。王胜伟、孙夏花面面相觑，神情尴尬，因为孙夏花属虎，王胜伟属羊。高僧并不多言，相赠王胜伟一个 13 厘米长的翡翠虎牙雕刻吊坠。虎牙吊坠的保养其实不难,如果是新的虎牙, 要用纯天然橄榄油擦拭，以此减少虎牙自带的腥气。此刻，王胜伟分明是在用额头、面部皮肤自然分泌的油脂在对虎牙吊坠进行保养，这让李心远忍俊不禁。
两米之外，放置一个茶几，摆着一把椅子，那是李心远的座位。李心远大为激愤，“我是记者，不是犯人，不是刺客，你王胜伟犯得着如此鄙夷轻视以凸显你的居高临下吗？”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些年，那夜的场景，在李心远脑海中仍有挥之不去的屈辱感。那是一次尽显羞辱的访谈，一次最远距离的专访。
为了打消王胜伟的心中戒备，李心远准备先抛出一个八卦问题。两米开外处，李心远挺着腰板、大着嗓门傻傻追问： “听说你身边有8个保镖，12个秘书，出差在外住宾馆都是保镖住外屋，你住里屋，秘书住隔壁，是这样吗？”
王胜伟眉头一蹙，面无表情，眯缝着眼睛，“你说的不对，不是8个，是10个，一个专职司机，一个常年接听电话，剩下的8个人全天候24小时跟着我。我的生活分成三个段落：中午12点之前是一个段，傍晚6点前是一个段，凌晨两点前是一个段。我的身边必须要有24小时常开的手机，有时候深夜要去工地，身边没个人不行。最近，我一直在向高管们推广5小时睡眠法’，一天睡5个小时足矣，睡觉时间越长越困。”
李渔托着下巴，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一天只睡 5个小时？”
斜了李渔一眼，王胜伟慢吞吞地说，“一个人的精气神，靠的是定力、念力、原力。5小时睡眠法凭的是意念的力量，也就是超心理学上所说的念力。我每天零点准时睡觉，睡3个小时准时起床，让自己彻底清醒，半小时打陈氏太极，半小时打坐冥想，然后再睡2个小时，起床后跑步5公里，洗漱、沐浴、早饭。5小时睡眠法我已经坚持了5年，每天都是神清气爽。”
王胜伟之所以配备保镖，和“鼻子事件”有关。夏花花园征地开发建设过程中，索要高价补偿的钉子户和维持秩序的保安发生争执互殴，混乱中，一块板砖稀里糊涂抡了过来，把王胜伟的鼻子砸得稀巴烂。
房地产被称为暴利行业，门槛不高，掘金不难，企业规模小，风险比较大，企业规模大了，风险反而更大。正所谓，容易走的路越走越难。前途光明看不到，道路曲折走不完。
“我的字典里没有后退这两个字。人们常说，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等困难过去了再说，于是你听从了劝告开始往后退，当你退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的地步，除了等待戈多，除了奇迹出现，你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应对和改变。所以，遇到困难别退缩，只要能扛一定扛住，扛到最后，要么你强大了，要么所谓的困难真就过去了。我每天只想三件事：哪些事是应该做而没有做的，哪些事情是做对了需要持续的，哪些事情是需要停止的。这三件事情想明白了，就拥有了成为首富的资格。”
右手食指习惯性轻轻叩击桌面，发出有节奏的细微响动，不拘言笑一脸肃静，王胜伟顾自讲述着做房地产的过往经历和成功经验。
李心远咬咬牙，继续递上一个任由王胜伟表演的问题，“成功是因为相信自己，失败是因为迷信自我。开泰伟业上市失败的根源是什么？看来开泰伟业还是有内伤。”
王胜伟犹豫了一会儿旋即说道，“现在的股票市场依然处于人傻、钱多、速来的状态。上市就是包装，包装就是欺骗。我看到一位知名学者说，只有先让投资者重拾信心、信仰、信任，大盘才会涨。靠信心、信仰、信任来提升股价，莫名其妙荒谬绝伦。目前的股票市场，市场化程度甚至不如菜市场。连续两年亏损就要ST，这就像一个健康的人连着两次感冒就要被送进ICU。菜市场会因为摊贩两年亏损把他踢出去吗？应该取消股票发行定价的指导、指引，让企业、投资者自主定价，菜市场会管摊贩多少钱卖白菜吗？应该取消上市前三年对业绩的要求，菜市场会像股票市场这样决定谁该进、谁不进吗？市场化的核心是承认企业和投资者是市场主体，监管机构不要越俎代庖进行价值判断。”
王胜伟的一番言论固然充满诡辩，但也委实让李心远震惊，“看上去大老粗一般的人，竟然把血雨腥风的股票市场看得如此通透”。
“郝华年是怎么死的？从她进入办公室到跳楼的那半个小时发生了什么？郝华年有没有被你胁迫？”李心远终于按捺不住了，开始连珠炮式发问，目光咄咄逼人，如同利剑直插对方胸膛。
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李渔恶狠狠地瞪着一双死鱼眼，说话的语气与腔调霎时滞涩凝重，“李首席，郝华年的事情早就过去了，不是今天采访的主题。”
王胜伟挺直腰板，将翡翠虎牙雕刻吊坠慢慢放回衣领里，鼻腔喷出轻蔑的一声“哼”，愤愤然冷笑道，“最近我在看袁世凯的传记，这本书写透了袁世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悍厉人生。成为首任中华民国大总统之后的两年，袁世凯查办贪腐案件253件，查办涉贪官员470人。其中影响最大的是顺天府尹王治馨贪渎案，王治馨因为剿灭义和团有功，深得袁世凯赏识，便让王治馨做了账房先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王治馨欺上瞒下贪污公款的事情败露了，袁世凯大为震怒，要枪毙王治馨。袁世凯虽然最终没杀王治馨，但也不再重用他，王治馨转而投靠赵秉钧。”
微微扭动腰身，像相声的贯口一样，王胜伟继续滔滔不绝：“王治馨飞黄腾达，被任命为辖管北京地区及周边24个县的顺天府尹.1914年秋，成立不久的北京肃政厅，向袁世凯递交了弹劾王治馨赎职受贿贪污贪占的状子。逮捕、审判、宣判、执行枪决，仅仅3天，王治馨就一命呜呼。这被称为民国第一贪腐案。我从来都对贪腐深恶痛绝，任何人在开泰伟业的贪腐行为都要受到严厉惩罚。袁世凯依照清朝的御史制度建立肃政厅，承担的是反腐监察的职责，还建有专门的文官惩戒委员会。开泰伟业也有纪检委，专门负责肃贪反腐。”
很显然，王胜伟是把郝华年比作民国第一贪王治馨，以此来为郝华年事件盖棺定论。虽然已有官方说法，但郝华年坠楼依然存在颇多悬疑，王胜伟坚称郝华年“贪腐贪占”，真可谓“无余诽谤三宝，无所不用其极”。
一念及此，李心远耸耸鼻子，发出一阵呵呵的干笑之声，“袁世凯处决王治馨，是典型的公报私仇，真正压垮王治馨的是宋教仁遇刺事件。宋教仁遇刺身亡后，警察厅很快将凶手武士英以及幕后主使应桂馨抓捕归案。在武士英、应桂馨家中，搜出了洪述祖、赵秉钧的电文。武士英受雇于应桂馨，应桂馨听命于洪述祖，洪述祖是袁世凯安插在赵秉钧身边的亲信，赵秉钧听命于袁世凯。如此一来，舆论将矛头对准了袁世凯。王治馨在国会公开表态说，宋教仁被杀，难保洪述祖不是为了迎合袁世凯，故意而为。同时，王治馨极力为赵秉钧开脱。王治馨的一番言论，第二天见诸报端， 袁世凯大骂王治馨可恶，赵秉钧可恨。之所以从重从快除掉王治馨，因为宋教仁事件得罪了袁世凯。洪述祖名声很臭，三个儿子洪深、洪济、洪叔云好学上进都成了名人，洪济是享誉上海滩的大导演，洪济的孙子是香港动作巨星洪金宝。”
王胜伟研读袁世凯传记，对这段尘封历史自然心知肚明。王治馨因为蹚了宋教仁遇刺事件的浑水被袁世凯处决，郝华年是因为实名举报而被王胜伟陷害。李心远以“袁世凯公报私仇除掉王治馨”加以影射，令王胜伟错愕不已大摆其头，额头竟也微微沁出汗水，“如果你不是赵总编派来的记者，我见都不会见，我从来不接受媒体采访。去年10月你不是来新安做过采访吗？昨天你不是又去了夏花花园找阮吴力吗？有什么收获？郝华年职务侵占挪用公款是有定论的，郝华年患有严重抑郁症，她的死亡是一起意外，我们都很难过也很痛心。公检机关已经定性的事情，你凭什么翻案？”
一举一动都在密切监控之下，这让李心远不寒而栗。挺着脖梗子，李心远几乎是在怒吼，他要通过拔高声量的方式，努力让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郝华年的日记详细记录了你和裴定军要挟她做假账、偷逃税的细节，郝华年生前录制的录音也有对你的指控。我不光有一支笔杆子，还有个身体部位叫腰杆子。记者的责任和使命，就是接近真相、发现真相、报道真相。今天是西方的愚人节，你可以在部分时间欺骗所有人，也可以在所有时间欺骗部分人，但永远不可能在所有时间欺骗所有人。”
目光阴冷久久不语，生生挤出来的只属于场面上的那种伪饰的笑容变得愈发僵硬，王胜伟猛地从老板椅上站起来，他已不想再和眼前这个愣头青耗费口舌。李心远的质问触动了王胜伟最敏感的逆鳞。王胜伟拂袖而去，秘书、助理鱼贯而出，乔峰、李渔冷冷注视着李心远。
等了四个半小时，聊了不到半小时就不欢而散。李渔一张大脸好像接通了电源，紧绷着涨得通红，神情颇为沮丧，语调也带着哭腔，“开泰伟业是我们公司的核心客户，早就说好了的，请您来是采访新安产业园产业促进的亮点和贡献，您怎么问郝华年的事情啊，真是太尴尬了，我会被董事长骂死的。”
李心远很是执拗，“我不是来写软文的，是来做调查的。”之前一直客客气气的乔峰，突然冲动起来，挥动手掌推搡李心远，“大年三十的凉菜，有你过年，没你也过年，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李心远猛然转身 360 度，狠狠甩腿踢向乔峰腰部，毫无防备的乔峰一下子摔倒在地。
“旋风踢，你练过跆拳道？”乔峰一个鲤鱼打挺，快速站了起来。“黑带六段，可以光脚踢破 3 块三合板。”李心远弯腰低头，模仿李小龙的动作，挥手轻轻掸了掸鞋面。旋风踢是跆拳道观赏性最强的技术，兼具观赏性和杀伤力，多用于进攻和追击的场景。
乔峰来自海军陆战部队，自然也不含糊，又是踢腿又是伸胳膊，摆出架势要和李心远“切磋”一下。
“记者是客人，乔峰你太不讲礼数了。”一声喝斥，王胜伟重又出现在办公室。
饱含屈辱、横遭算计的采访经历，让李心远深刻领教了王胜伟的狠辣与决绝。
现如今，曾经书生意气的首席记者，如今吞声忍气的首席品牌官，李心远竟然吃上了地产首富王胜伟的“下眼食”。
人生叙事的重大切换，只因李心远遇到了贵人凌云飞、易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