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在灼华园的琉璃瓦上敲出细密的声响，池贝贝踩着铆钉短靴冲进玄关时，带进一阵潮湿的风。她桃红色的发梢滴着水，Gucci鹦鹉胸针的羽翼上还挂着雨珠。
“嫣嫣姐！”她甩开淋湿的机车夹克，露出里面印着德文诗的破洞T恤，“我哥那个工作狂又放你鸽子？”
顾嫣正坐在窗边煮茶，闻言抬眸。晨光透过雨帘，在她素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和程师姐约的十点，你来早了。”
池贝贝撇嘴，一屁股陷进真丝沙发里：“我对那破礼服没兴趣。”她踢掉靴子，蜷起腿露出脚踝处的Freiheit纹身，“但怕你一个人无聊。”
茶香氤氲中，顾嫣的指尖抚过鎏金茶盘。盘底暗刻的缠枝莲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这是池奶奶的收藏，池赟前天特意从老宅取来的。
“试试这个。”她推过一碟糕点，“马蹄千层糕，用你哥带的蜂蜜调的甜度。”
池贝贝咬了一口，糖霜沾在唇钉上：“好吃！比老宅厨子做的强多了。”她突然凑近，“话说……你真觉得那个程设计师能懂我的风格？”
顾嫣笑而不语，从绣囊里取出枚银质耳钉——猎户座的轮廓用碎钻拼成，背面刻着德文"Mein Stern"。
“这……”池贝贝的指尖微微发抖，“我十六岁想纹的图案…”
“程师姐改了三版设计。”顾嫣将耳钉别在她耳骨上，“腰线收得像刀锋，裙摆的破茧蝶用了荧光丝线——”
门铃突然响起。
程蕴站在雨幕里，鸦青色西装裤脚溅满泥点。她左手提着礼服防尘袋，右手握着把黑伞，银针耳环在领口晃出冷光。
“你是程老师？！”
池贝贝的声音炸开程蕴在耳畔。
程蕴转身，迎面撞上一团桃粉色的“金刚鹦鹉”——破洞牛仔裤、荧光橘指甲油，耳骨上整整一排铆钉耳环，活像从叛逆少女杂志里剪下来的人物。
池贝贝的指尖悬在礼服匣上方，想碰又不敢碰，“嫣嫣姐说这件礼服能让我在晚宴上炸翻全场！”
程蕴挑眉。
这丫头和顾宪……？
她忽然想起顾嫣昨日发来的消息：【贝贝像野生的金刚鹦鹉，和我不是同个物种。】当时她还以为顾嫣在开玩笑。
她挑眉看向池贝贝的铆钉choker，“看来金刚鹦鹉不需要驯兽师。”
池贝贝猛地站起来，耳钉撞出清脆的响。她正要怼回去，却见程蕴抖开礼服——孔雀蓝真丝在暗处是沉静的深海，遇到光线却骤然迸发出荧光荆棘纹，腰侧的破茧蝶翅膀用金属丝勾勒，随着动作簌簌欲飞。
池贝贝倒吸一口气。
“试衣间在二楼。”程蕴把衣服塞给呆住的少女，转向顾嫣时语气软了几分，“你要的苏绣样布，我顺路带来了。先说清楚，今天不谈其他。”
雨声渐密。顾嫣看着程蕴眼下的青黑，忽然按住她手腕：“通宵了？”
“赶工而已。”程蕴抽回手，从包里抽出卷轴，“你回甲方，为甲方效力，是乙方的责任。”
顾嫣为她倒了杯热茶：“外面很冷吧。”眼底还有几分羡慕。
人对美女总是宽容的，尤其是一个病歪歪的美女，温声细语对你说话。哪怕程蕴嘴上长了刀子，此时也换了豆腐了。
“不出门挺好的。你住的什么破地方，一会儿肯定不好打车。”
“你车呢？”
“限号了。”
顾嫣眼珠子一转，默默感谢限号。
此时，二楼突然传来池贝贝的尖叫：“这裙子会发光？！”
雨滴砸在窗外的残花上，池贝贝拖着孔雀蓝裙摆冲下来，荆棘纹在她腰间流转，宛如烈焰灼烧深海：“程大师！这他妈才是高定！”
程蕴大笑，栗色短发扫过尖俏的下颌。
顾嫣望着她们，忽然觉得这场秋雨终于有了温度。
“这真是给我的？”池贝贝一阵风一样冲下楼，站在顾嫣和程蕴面前，指尖小心翼翼抚过腰间的蝴蝶刺绣——蝶翼一半是传统苏绣，一半是金属铆钉拼贴，振翅欲飞的姿态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礼服冲出来。
程蕴抱臂靠在门框上：“不满意可以改。”
“怎么可能不满意！”池贝贝突然转身，眼眶发红，“我从没穿过这么…这么…”她找不到形容词，急得直跺脚，“就像把我灵魂穿在身上！”
程蕴怔住。
镜中的少女明明画着夸张的烟熏妆，孔雀蓝礼服却奇妙地中和了她的叛逆，呈现出一种锋利的优雅。
程蕴忽然明白顾嫣和顾宪为何坚持看中这件——它完美诠释了池贝贝骨子里的矛盾：被束缚的野性，渴望自由的灵魂。
“程老师！”池贝贝突然抓住她的手，“您收徒吗？我给您工作室打杂也行！”
程蕴的银针耳环晃了晃。她看着眼前闪闪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二十三岁的自己——也是这样抓着巴黎那位老裁缝不放。
“先卸妆。”程蕴抽出手，从包里取出化妆棉，“烈焰红唇配这件礼服像暴发户。”
池贝贝乖乖坐好，任程蕴用卸妆棉擦掉她夸张的眼线。随着妆容褪去，镜中渐渐露出张稚气未脱的脸——杏眼，翘鼻，和池赟如出一辙的薄唇。
她给池贝贝涂上哑光豆沙色，忽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
王姨捧着杯冒着热气的药茶，看见池贝贝的新造型仿佛看了场大变活人，手里的热药茶都忘了递给顾嫣。
顾嫣披着羊绒披肩站在门口，“师姐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视线在池贝贝身上流转，最终落在程蕴发红的耳尖上，“贝贝像换了个人。”
池贝贝对着镜子转圈：“我哥要是看见，肯定吓掉下巴！”
“他？”顾嫣轻笑，“他刚发消息说，首饰也请师姐帮你参谋。”
程蕴的眉梢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池贝贝欢呼着冲去换衣服，更衣室门关上的瞬间，顾嫣忽然咳嗽起来。
程蕴下意识去扶，触到她手腕时却一惊——太瘦了，像一折就会断的枯枝。
“师姐。”顾嫣靠在她肩上喘息，“大哥的车……咳……停在西门。”
程蕴僵住。
雨声忽然变大，敲打着玻璃窗。顾嫣冰凉的指尖握住她的手：“紫藤花谢了，但根还在土里。”
更衣室里传来池贝贝哼歌的声音，跑调的德文民谣混着雨声，莫名让人眼眶发热。程蕴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的紫藤枯枝，忽然想起那个总在裁缝班窗外等她的少年。
三分钟后，池贝贝又变回了那只炸毛的美洲鹦鹉，高傲的孔雀如昙花一现般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程老师！”池贝贝抓住程蕴的手，一脸期待，“你能收我当学徒吗？我帮你熨布料！扫线头！试毒……不是，试新品！
求求你，收下我吧！”
程蕴被这阵仗惊得后退半步。
“拜师要敬茶。”顾嫣适时递上鎏金茶盏，腕间的医疗手环蓝光幽幽，“师姐喜欢明前龙井。”
池贝贝夺过茶盏就要跪，被程蕴一把拎住后领：“我的规矩——”银针耳环闪过冷光，“先交三幅设计稿。”
“现在就能画！”池贝贝扑向茶几，桃红发丝扫过程蕴的手背。阳光穿透雨幕，在她铺开的素描纸上投下斑驳光点。
程蕴望着少女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二十一岁的她自己，也是这样，在教室的窗前描过无数张设计稿。
“程老师看！”池贝贝举起草图，破洞牛仔裤的裂口处露出新纹的荆棘玫瑰，“我把你的银针耳环和嫣嫣姐的青金石项链结合了！”
纸上的项链设计凌厉又柔美，银针与青金石碰撞，像极了程蕴和顾嫣的缩影。
雨声渐密。程蕴接过草图，指尖抚过那些稚嫩却灵动的线条。
她忽然理解了顾嫣的用意——这个看似叛逆的少女，骨子里流淌着与顾嫣如出一辙的温柔。
程蕴看着顾嫣，挣扎道：“咱们说好了，今天不说其他。”
顾嫣歪头一笑，“师姐，我一共就说了两句话，”顾嫣的声音轻柔得像这窗外的雨，“你冒雨来给我送礼服，我也不能让你淋雨回去。原本是该让池赟送你的，但他今天加班，如果不是我哥送，就只能是我亲自送你了。”
程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池贝贝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画，“程老师，我又画了一个新的设计！”
她兴奋地展示着，眼里满是期待。程蕴看着那有些粗糙却充满创意的画，和池贝贝热情的模样，“我再看看你的其他作品。”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淡，但眼中的认可却藏不住。
“每周六上午九点。”程蕴将名片塞进池贝贝的铆钉包，“迟到一次，逐出师门。”
池贝贝的欢呼惊飞了窗外的白鸽。顾嫣倚在贵妃榻上轻笑，药茶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狡黠。
顾嫣嘴角微微上扬，轻声哀求像是撒娇说：“师姐……”
程蕴看着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最终点了点头。
玻璃花房外，秋雨打湿了紫藤最后的残花。
而程蕴知道，有些破茧的蝶，正迎着潮湿振开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