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赟推开卧室门时,顾嫣正倚在窗边翻看池贝贝留下的设计草图。秋雨在玻璃上蜿蜒成河,将她的侧脸映得如同水中的月亮,朦胧而脆弱。
“王姨说,”他解开袖扣,青金石在暖光下流转着深海般的暗芒,“贝贝今天差点给程设计师行拜师礼?”
顾嫣的指尖在草图上轻轻一点——那是池贝贝设计的银针项链,锋芒毕露却又带着奇异的温柔:“师姐没收她当徒弟,只答应每周指导。”
池赟走近,目光扫过那些稚嫩却灵动的线条。他突然发现草图纸角画着只Q版金刚鹦鹉,头顶气泡里写着捷克语"Můj průvodce"。
“礼服呢?”
“锁在贝贝衣帽间了。”顾嫣合上素描本,唇角微扬,“她说要等下周末聚会时惊艳全场。”
池赟挑眉。他太了解自己妹妹——能让那个叛逆丫头乖乖配合的礼服,绝非寻常。
“家里准备了Valentino的高定。”他状似无意地提起,“妈特意选的。”
顾嫣忽然咳嗽起来,药茶在杯中荡出细小的涟漪。池赟下意识去扶,却见她抬起脸,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池总不信我的眼光?”
月光穿透雨帘,在她睫毛下投出扇形的影。
“你究竟在谋划什么?”他指尖掠过她发间白玉簪,触感微凉,“从骗顾宪去见程蕴,到安排贝贝拜师。”
顾嫣仰头看他,药香混着雪松香的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池总不是早就查到了?”
她指向床头柜——那里放着今早送来的文件夹,里面是程蕴的资料。
“时间会改变很多——”
“但我想这么做。”顾嫣打断他,指尖点上他心口,忽然轻笑,“经线先生,纬线也有想守护的东西。”
窗外雨声渐密。池赟凝视着她苍白的脸,忽然俯身吻住她的唇。
这个吻带着白兰地的灼热和秋雨的潮湿,像是要把所有未说出口的情绪都倾注其中。
分开时,顾嫣的医疗手环正发出细微的警报声。“我是你丈夫,”池赟抵着她额头低语:“下次谋划这些,记得带上我。”
“好啊。”顾嫣把玩着他的领带,铂金婚戒在灯光下流转,“那阿赟先告诉我,为什么要给家里打电话?”
池赟沉默片刻,忽然从西装内袋取出个丝绒盒子。
盒中是一对珍珠耳钉,珍珠表面用纳米技术蚀刻着极小的星图——北半球秋季星空,猎户座被特意标红。
“贝贝十六岁生日想要的礼物。”他将耳钉放在素描本上,正好盖住那只Q版金刚鹦鹉,“当时我觉得太叛逆。”
顾嫣怔住。她忽然明白池赟的用意——他打电话不是为抢功,而是为在家族质疑时,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雨滴敲打着窗棂,远处传来夜鹭的啼鸣。顾嫣将耳钉举到灯下,星光在珍珠内部流转,宛如被困住的银河。
“经线纬线……”她轻声念着,忽然被池赟打横抱起。
“睡觉。”他关掉台灯,在黑暗中收紧手臂,“明天还要应付董事会。”
月光漫过两人泾渭分明的身影。孔雀蓝礼服的那腰间的金线刺绣在暗处微微发亮,像极了永不熄灭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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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灼华园。
程蕴的裁缝剪划过孔雀蓝真丝的腰线,在灼华园的晨光中闪出冷冽的银芒。她指尖捏着银针,将顾嫣的礼服收紧了最后一分,针脚细密如星子排列。
"好了。"她退后两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礼服完美贴合了顾嫣如今纤细的腰身,腰间的金线刺绣在阳光下流转,像一条蜿蜒的星河。
程蕴的银针耳环在灼华园的灯光下泛着冷光,她指尖抚过顾嫣腰间的礼服褶皱,眉头微蹙。
裙摆如水波荡漾,却掩不住她愈发单薄的身形。
她又瘦了。
顾嫣站在镜前,指尖轻轻抚过腰侧的布料,忽然轻咳了两声,向程蕴道谢后,又笑着说:“师姐,我收了些绣纹图样,你帮我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吧。”
说完不等程蕴拒绝,就上楼找东西。
程蕴皱眉,余光瞥见王姨正端着茶盘进来。茶香氤氲,白瓷盏边缘凝着细密的水珠。
“程小姐,您的龙井。“王姨将茶盏放在茶几上,又递给顾嫣一杯温热的参茶,“太太,小心烫。”
程蕴的指尖触到茶盏,忽然顿住。
——茶是温的,但杯壁却凉得惊人。
抬眸,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墙角的恒温控制器上。数字显示22,对于常人而言舒适的温度,却让程蕴的指尖微微发凉。
“王姨,”程蕴忽然开口,“灼华园的恒温系统是不是出了问题?”
正在倒茶的王姨一愣:“恒温系统一直是22度。”
程蕴想起指尖掠过顾嫣裸露的肩头触到一片微凉的肌肤:“"她体温比常人低1.8。现在这个温度,她每分钟热量流失相当于常人站在雪地里。”她看向王姨,语气不容置疑,“她的适宜体温该比常人高两度。现在这个温度,她会冷。”
王姨怔住,忽然想起什么:难怪太太这几天总会手脚冰凉……
程蕴的银针耳环在晨光中晃了晃,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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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赟推开灼华园的主卧门时,顾嫣正蜷在贵妃榻上小憩。夕阳穿透鎏金纱帘,在她苍白的脸上织就细碎的光网,怀里暖手炉的微光映着腕间医疗手环的蓝光,像深海中游弋的萤火虫。
他的目光掠过床头恒温控制器,忽然想起王姨的话:“程小姐说,太太的适宜温度该比常人高两度。”
金属旋钮在指尖发出轻响,温度从22跳到24.5。池赟望着液晶屏的荧光,突然意识到这七天系统日志里持续下降的曲线——就像顾嫣逐渐流失的体温,而他竟浑然不觉。
就像她从不说药有多苦,从不说等他到几点,从不说......她究竟有多冷。
“嗯......”
榻上传来细微的嘤咛。顾嫣无意识地往暖炉深处蜷缩,白玉簪松脱的发丝垂落颈侧,露出后颈淡青的血管。池赟想起昨夜她滚进自己怀里的模样,额头抵着他心口,呼吸轻得像蝴蝶振翅。
原来那不是亲昵。
是求生。
他单膝跪在波斯地毯上,羊绒面料吸附着秋雨的潮气。指尖悬在顾嫣手背上方三寸,迟迟未落——仿佛触碰会惊碎这场易碎的梦境。
池赟忽然想起程蕴那句话:“她会冷。”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根刺扎进他心里。他自诩事事周全,哪怕不爱顾嫣,也是将她放在心上,时时考虑她的需求,算是个合格的丈夫。
没想到却连妻子最基本的体温需求都没注意到。
池赟走近,指尖轻轻碰了碰顾嫣的手背,触感微凉。他沉默片刻,忽然单膝跪在榻边,将她的手拢进掌心。
医疗手环突然发出蜂鸣,蓝光在暮色中炸开。顾嫣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时正撞进池赟眼底未及掩藏的暗涌。
“醒了?”他嗓音低哑,“怎么不告诉我你冷?”
顾嫣轻笑,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挠:“池总现在不是知道了?”
池赟皱眉,语气难得带了几分强硬:“我是你丈夫,这种事——”
“阿赟。”顾嫣忽然打断他,声音轻却坚定,“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池赟一怔。
“最讨厌你们总把我当病人。”她微微仰头,琥珀色的眸子映着暖光,“温度低一点、咳嗽两声、瘦了几斤……这些事,换作是贝贝,你们会这么紧张吗?”
池赟喉结微动,一时语塞。
顾嫣趁机抽回手,拢了拢披肩坐直身子:“我想要的是丈夫,不是主治医师。”
池赟定定看着她,忽然伸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顾嫣,如果是贝贝,她会因为温度高了低了咳到没力气吗?”他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我是你丈夫……丈夫对妻子的关心,需要理由吗?”
顾嫣怔住,耳尖悄悄泛红,故意换了话题:“是师姐告诉你的?”
“嗯?”池赟在她身旁坐下,手臂虚环着她的腰,“为什么一定是她说的?”
顾嫣歪着头,狡黠一笑:“因为这两天除了她,只有贝贝来过。可贝贝是三天前来的。”
池赟轻笑,刮了刮她的鼻子:“小机灵鬼。”
顾嫣窝在他怀里,“师姐说的是七年前的我,”她轻声说道:“阿赟,谢谢你。”
池赟抱紧她,在她发顶落下一吻:“该说谢谢的是我,是你让我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多没做好的地方。”
顾嫣垂眸,忽然笑了:“其实不怪你的……”
“什么?”
“我没跟你们说是我还承受得住。”她将脸埋进他肩头,声音闷闷的,“别总把我当病人。照顾一个病人五年会很辛苦。”
她说:五年。
池赟喉结微动,手臂收紧了几分,怀里的顾嫣动了动,无意识地往他胸膛贴得更紧。
池赟收紧手臂,掌心贴在她后腰——那里是她日渐消瘦的证明。
窗外,秋风吹落最后一片梧桐叶,而灼华园的恒温系统无声运转,将温度维持在24.5——恰好是顾嫣最舒适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