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进程蕴工作室时,手机在裁剪台上疯狂震动。
程蕴的银针耳环撞在孔雀蓝真丝上,划出一道细微的褶皱。她抓起手机,顾嫣的消息刺入眼帘:【程师姐,贝贝的尺寸附上。小姑娘最近叛逆得很,劳烦把腰线收锋利些。】
附件里的数据表上赫然写着:
姓名:池贝贝(池赟妹妹)
剪刀“当啷”坠地。
程蕴盯着那个“妹妹”,忽然想起昨日顾宪说“她挑剔得很”时温柔的神情。
阳光穿透玻璃天窗,将她的影子钉在满墙设计稿上——那些她彻夜修改的腰线,那些她赌气添加的尖锐铆钉,此刻都成了荒唐的注脚。
顾嫣:【贝贝的礼服拜托师姐绣上破茧的蝴蝶了。】
“顾宪你……”她抓起裁缝剪狠狠扎进样衣,孔雀羽线在刃下迸裂,“混账!”
被剪碎的布料飘落在地,露出内衬上一行德文刺绣——"Mein Herz。这是她昨夜鬼使神差缝进去的,现在却像记响亮的耳光。
程蕴的剪刀悬在半空,银针耳环在晨光中晃出冷冽的弧度。她盯着那条消息,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酸,指尖发颤。
手机再次震动,顾宪的消息跳出来:【早餐吃皮蛋瘦肉粥,可以吗?】
程蕴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忽然瞥见镜中自己泛红的眼角。七年前的雨夜,顾宪说分手时她没哭;巴黎水晶台被刁难时她没哭;如今却被这荒谬的误会逼出了泪意。
程蕴的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方,迟迟未落。
顾宪的消息还亮着:【早餐吃皮蛋瘦肉粥,可以吗?】
原来如此。
她仔细回忆昨天的每一帧画面:顾宪专注看她的身影,他指尖抚过孔雀蓝真丝时的专注,他说“她挑剔得很”时微微上扬的唇角……
只有一次,他走神了。
——那时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是顾嫣发来的消息。
而她程蕴,竟然会错了意,像个自作多情的傻子,以为他口中的“她”是顾宪的女朋友。
她忽然想起二十一岁那年,顾宪也是这样,明明自己最讨厌皮蛋的腥味,却因为她随口提了句“养胃”,连续一个月早起去校外买。那时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少年捧着保温桶站在宿舍楼下,肩头落满晨露。
——就像现在这样,温柔得让人心碎。
程蕴猛地按下锁屏键。
镜中的女人栗色短发凌乱,银针耳环在晨光中泛着冷芒。她抬手擦去眼尾的湿意,却抹不净心底翻涌的酸涩。
她还爱顾宪。
她知道。
顾宪也爱她,她也知道。
但是为什么,和顾嫣比起来,顾宪给她的爱那么像敷衍呢?
程蕴深吸一口气,将剪刀狠狠扎进裁剪台。
她爱顾宪,从二十一岁到现在,从未变过。
但她更爱自己。
爱那个在巴黎高定周摔碎水晶台也要护住作品的程蕴,爱那个被顾宪分手后咬着牙把眼泪咽下去的程蕴,爱那个如今站在行业顶端、连王妃都要排队预约的程蕴。
——她程蕴,永远不做谁的plan B。
哪怕那个人是顾宪。
哪怕她依然会为他的一个眼神心跳加速。
但爱不是卑微的乞求,而是平等的选择。
程蕴抬手擦掉眼角的湿意,拨通了助理的电话:“把今天下午三点的预约取消。”
助理一愣:“可那是顾总……”
“我说,取消。”程蕴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挂断电话,她看向镜中的自己——栗色短发利落干净,银针耳环锋芒毕露,眼底的泪意早已被倔强取代。
这才是程蕴。
她拿起手机,给顾嫣回了条消息:【池贝贝的礼服会按原计划完成,但顾宪不必来了。】
发完,她直接关机,将手机扔进抽屉深处。
转身走向裁剪台,程蕴抓起那件被剪碎的孔雀蓝礼服,指尖抚过内衬上那行德文刺绣——"Mein Herz"。
她忽然笑了,拿起剪刀,毫不犹豫地将那一小块布料剪了下来。
有些东西,该丢的时候,就得丢。
就像七年前那场雨,就像那些未完成的婚纱设计稿,就像她曾经以为会持续一辈子的爱情。
——破茧的蝶,从来不需要回头看茧壳。
早上九点,愚园路Y工作室。
顾宪推开玻璃门时,程蕴已经坐在角落。她面前摆着一杯黑咖啡,栗色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银针耳环折射出冷冽的光。
“程蕴。”顾宪在她对面坐下,声音有些哑,“我带了粥。”
程蕴抬眸,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保温桶上——和七年前一模一样的款式,连提手上的磨损都如出一辙。
“不必了。”她将设计稿推过去,“池贝贝的礼服我改好了腰线,周末可以试穿。”
顾宪的指尖在桌面上微微一顿:“我不是来谈这个的。”
“那谈什么?”程蕴端起咖啡杯,唇角勾起一抹锋利的笑,“谈云锦源少东家未来花落谁家?”
顾宪的瞳孔骤缩。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程蕴看着他的反应,忽然觉得荒谬——顾嫣说得没错,她哥哥这些年从未放下过她。
可那又怎样?
“程蕴。”顾宪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当年分手是因为——”
“你解释过了,”程蕴平静地打断他,“我知道。”
她抽回手,从包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素描纸——正是昨日那件未完成的婚纱设计稿。
“顾宪,我程蕴这辈子——”她将设计稿一点点撕碎,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不做任何人的第二选择。”
碎片飘落在咖啡杯旁,德文花体的"Für C.Y."被咖啡渍浸透,渐渐模糊成一片深褐。
顾宪的脸色瞬间苍白。
“礼服的钱我会按市价收。”程蕴起身,银针耳环在阳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至于其他……到此为止吧。”
她转身走向工作间,背影挺拔如松,连发梢都透着决绝。
顾宪坐在原地,看着她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最终消失在玻璃门后。
而此刻,窗外紫藤纷落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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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宪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紧,车载蓝牙里传来顾嫣的咳嗽声。
“哥,”她的声音裹着电流声,“程师姐说礼服会按计划做好,但不用你再去找她了。”
红灯刺目。顾宪看着后视镜里自己泛青的下眼睑:“她工作忙,我……”
“你从来不会在等红灯时用食指敲方向盘。”顾嫣突然打断,“上次这么做,是七年前我手术那天。“
车载香薰的雪松气息突然变得刺鼻。顾宪的指尖僵在方向盘上,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书页翻动的沙响——是那本《少年维特的烦恼》,他今早刚在顾嫣书房见过。
“当年你骗我说和程师姐性格不合。”顾嫣的呼吸声忽然加重,像是哮喘发作的前兆,“其实是因为池家突然提起婚约……”
“嫣嫣!”顾宪猛地捶向喇叭,刺耳的鸣笛惊飞路边的麻雀,“陈年旧事——”
“哥,”顾嫣的声音突然放轻,“我一直坚信你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但我也知道,你不是合格的男朋友。”
暴雨前的闷雷滚过天际。顾宪忽然想起那个袖扣的模样——银质底托上嵌着碎钻拼成的猎户座,背面刻着德文"Mein Stern"(我的星星)。那是程蕴用人生第一笔奖金买的材料,在裁缝班的台灯下熬了三个通宵。
“别人说我是和田玉,你总劝我说‘玉多美啊’。”顾嫣的指尖似乎划过某件瓷器,传来清脆的碰撞声,“可我这块玉,是踩着你俩的真心雕出来的。”
顾宪的喉结重重滚动。挡风玻璃上落下第一滴雨,在“云锦源”的Logo上蜿蜒出裂痕。
“当年你提分手时,程师姐问过我一句话。”顾嫣突然模仿起程蕴的语调,冷冽得像裁缝剪划过绸缎,“‘嫣嫣,如果你哥要跳火坑,你也会推他一把吗?’”
雨刷器开始疯狂摆动。顾宪看见愚园路的紫藤在暴雨中飘摇,像极了程蕴昨日撕碎的设计稿。
“我说不会。”顾嫣的咳嗽突然剧烈起来,“可我这些年……难道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
“够了!”顾宪的指节攥得发白,“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电话那头传来药瓶摇晃的声响。顾嫣咽下药片,声音突然变得缥缈:“哥,你记得程师姐最讨厌什么吗?”
顾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当然记得——程蕴最恨别人自作主张。十九岁那年,他偷偷改了她参赛的设计稿,换来整整三天的冷战。
“她今早把我送的云锦和绣架退了回来。”顾嫣轻笑,“附了张字条——‘破茧的蝶不需要暖巢’。”
暴雨倾盆而下。顾宪忽然发现导航不知何时偏离了航线,正朝着愚园路的方向疾驰。
“哥,紫藤花期还剩最后三天。”顾嫣挂断前最后一句话混着雨声刺入耳膜,“有些花谢了能等来年,有些人错过可能不止七年。”
车载屏幕暗下去的瞬间,顾宪看见锁屏照片——二十一岁的程蕴举着裁缝剪对他笑,背景是裁缝班窗外纷扬的紫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