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透水晶棱柱,在顾嫣腕间投下虹彩。
很久之后,她走到池赟面前,握住池赟正在批阅邮件的手,屏幕蓝光映着她近乎透明的指甲:“霍夫曼教授说我赌赢了三十岁,你要不要赌我能赢到四十岁?”
池赟的拇指无意识摩挲她突起的腕骨——那里埋着不知是某次抢救时的留置针疤:“赌注是什么?”
“你赢了,我放你自由。”她狡黠一笑,“输了,你再忍我两年。”
池赟扣住她后颈,力道大得惊飞了水晶吊灯里的冰晶:“顾嫣,不好笑。”
雪粒簌簌落在山间,像提前降临的挽歌。
池赟拿额头抵住顾嫣的额头:“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
顾嫣吸了口气,闭上眼,下定决心道:“池赟哥,对不起。”
把你拖进我这短暂人生,我很抱歉。
池赟爱怜的吻着顾嫣的头发:“嫣嫣,‘池赟哥’是属于我妹妹顾嫣的称呼,”他搂着顾嫣腰枝的手紧了几分,“我们结婚了,嫣嫣,你应该叫我‘阿赟’或者……”
“池赟。”顾嫣忽然开口打断了池赟未出口的话,她的声音很轻,“我其实很自私,我胆小,还娇气,我有一堆毛病。”
池赟侧眸看她:“嫣嫣,我们结婚了。”
她望着远处的雪山,语气平静,“飞蛾不该扑火。”
池赟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顾嫣,你听好了。”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唇角,声音低沉而坚定:“你是我的妻子,我选择和妻子,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顾嫣笑了,如果池赟只是为了他的妻子,或许她也可以陪他走一程。
“池赟。”顾嫣声音轻得像雪落,“你不该这样。”
“不该怎样?”他的眸中带着困惑。
房檐下的铃铛随着动作轻响。
“不该数着我还剩多少时间。”她仰头看他,火光在眸中跳动,“你该想,我又赢了多少时间。”
池赟的手微微一颤碰到了手边的红酒杯,红酒在杯壁晃出涟漪。
电子壁炉模拟着柴火噼啪声,顾嫣的呼吸比雪落还轻:“池赟,你该为我高兴的。”
“嗯?”
“七年前霍夫曼说我活不过三十,现在他赌四十。”她抬手遮住池赟的眼睛,掌心纹路压着他颤动的睫毛,“多赚的十年,够你教我滑雪了。”
“霍夫曼教授说我的免疫细胞像群懒洋洋的瑞士钟表匠——”顾嫣突然笑出声,“宁愿罢工也不肯赶工。”
池赟擦拭水晶杯的手一滞,杯壁映出他紧蹙的眉峰。
“但钟表匠罢工前,总能把最后一根齿轮调准。”顾嫣起身推开玻璃门,雪松林的寒风灌进来,吹散她未尽的话语,“你看,我又赢了一天。”
池赟喉结滚动,想起今天早晨在储物间发现的旧物——水晶屋建造图纸上,池母亲笔标注“防弹玻璃,恒温系统,通风口加装过滤网”。
原来这童话般的屋子,本质是座无菌监狱。
顾嫣的指尖突然下滑,捂住他欲言的唇:“别说心疼,我要听笑话。”
池赟沉默片刻,低声道:“方知远听说我要穿麋鹿毛衣,赌十万块说我不会拍照。”他摸出手机,微微一笑,搂着顾嫣的肩,翻过手机:“看镜头。”
“咔嚓”一声,闪光灯亮起,将这温馨的一刻定格。
顾嫣靠在池赟怀里,笑容灿烂得如同窗外的暖阳,而一惯冷静的池赟也变成了骄阳中的冰山。
池赟在手机点了几下,扣住手机。他可不管朋友圈里发生了几级地震。
没多久,李崇发来截图——方知远在群里哀嚎转账记录,【池大总裁为爱做驯鹿】的表情包刷了满屏。
顾嫣笑出眼泪,转头却见玻璃映出池赟垂眸的模样。
夜里九点半,水晶屋的穹顶透出整片阿尔卑斯的星空。顾嫣裹着毯子窝在观星椅上,眼皮却开始发沉。
池赟注意到,自从他的腕表指针滑向九点半,裹着毯子数猎户座腰带的顾嫣的头开始一点一点往下坠,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最终歪在他肩上。
池赟侧头看她,发现她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却还强撑着不肯闭眼。
“困了就睡吧。”他低声哄道。
“再等一会儿……”她含糊地嘟囔,“星星太亮了,舍不得……”
话音未落,她的脑袋已经歪进他怀里,呼吸渐渐平稳。
“睡吧。”池赟低声哄她,却不敢挪动分毫。顾嫣的呼吸轻得如同松针落雪,他甚至需要将掌心贴在她颈侧才能确认心跳。
池赟轻轻揽住她,指尖拂过她微凉的脸颊。夜风穿过雪松林,玻璃屋外万籁俱寂,唯有星光无声坠落。
他低头看着她的睡颜,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到底在怜惜什么?
是她的脆弱?她的坚强?还是她明明知道自己没有未来,却依然笑着对他说“我要再赌一次”?
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
不,不是怜惜。
怜惜不会让他甘愿穿上可笑的麋鹿毛衣,不会让他抛下公司陪她远赴异国,更不会让他在每一个深夜,看着她熟睡的脸,心如刀绞。
星光在水晶屋折射出诡异的虹晕,池赟突然想起母亲发疯那晚——也是在这样的月夜,她砸碎了所有水晶器皿,尖笑着把碎玻璃拼成父亲的轮廓。
此刻顾嫣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同样支离的阴影,仿佛下一秒就会裂成千万片。
他本能地收紧手臂,顾嫣在梦中轻哼一声。
池赟轻轻为顾嫣掖好被角。月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脸上,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是蝴蝶停驻的痕迹。
他站在床边,久久未动。
她迷糊间拽住他衣角,呢喃着“极光”。
“明天就去。”他吻她眉心,尝到泪的咸涩。
浴室镜中,麋鹿毛衣洇着冷汗织成的云纹。池赟一拳砸向镜面,裂纹蛛网般蔓延,割裂出无数个眼眶猩红的自己。
他对着破碎的镜像低笑:“怜惜,嗯?”
水晶屋外,暴风雪正在酝酿。
窗外,阿尔卑斯的雪静静落下,覆盖了来时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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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顾嫣睡熟后,池赟回到观星台,点燃一支烟。火星在雪夜里明明灭灭,像他理不清的思绪。
手机屏幕亮起,林珣发来消息:【池岸今早见了王董事长,谈话内容不详,但王小姐离席时脸色很差。】
【徐明川跟学校说您看重他,学校在没有和您确认之前,不愿意处理他。】
【林悠的室友说刚刚有人联系林悠,声音像是个男人。那人说你在欧洲,顾不上池贝贝,可以再让徐明川试试。】
他关掉屏幕,仰头看向星空。
霍夫曼教授的话回荡在耳边:“顾小姐的免疫系统就像风中的烛火,我们能做的,只是不让它熄灭得太早。”
可池赟贪心地想——
如果他是风,就为她筑一道墙;如果他是雪,就化成一床棉被;如果注定无法让她痊愈,那就让她的余生,每一天都有意义。
哪怕这意义,只是多活一天。
谁让她是他的妻子呢!
回国后的顾嫣,像一株退潮后被搁浅在沙滩上的水母,柔软、透明,却带着若有似无的刺。
她不再在池赟加班时打电话问他几点回家,也不会在他疲惫时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
他们之间仿佛回到了婚前那种客套而疏离的状态——她做好妻子的本分,他履行丈夫的责任,却谁都不再往前多走一步。
池赟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顾嫣坐在落地窗前翻阅一本关于极光的摄影集。
月光透过纱帘落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镀上一层冷色调的银辉,仿佛她随时会随着书页翻动的声音消散在空气里。
他想走过去,想问她冷不冷,想问她最近睡得好不好,可最终只是沉默地关上了门。
他们不知道,这些天,兰路Y工作室里,一直有两位特殊的客人,天天来访。
池贝贝整个人几乎趴在设计台上,仔细看着她的设计图,思量着还有哪里可以做得更完美。
从芬兰回来后,她正好赶上了期末考试。
林珣的执行力很强,得到池赟指示的当天,学校就以“学术不端”为由开除了徐明川,而池家的律师也以“散播谣言”为由起诉了徐明川,并要追回池贝贝送他的礼物。
池贝贝回学校的时候,徐明川的座位已经空了。
有几个同学知道了内情,内心的震惊无法掩饰,谁也没想到那个整天疯疯癫癫,穿得像鹦鹉的池贝贝家里还真有钱,几十万的礼物说送就送。纷纷表示想和池贝贝搞好关系,大腿唉。
至于池贝贝,她没有表现出开心,也没有难过,依旧像以前一样,打扮得像只金刚鹦鹉,每天疯疯癫癫,笑呵呵的。
只是这一次,她的作业交上去了。
程蕴翻看着她的设计稿,目光在其中一幅上停留了很久。
“比我想象中的好。”她轻声说,指尖点了点那张图纸,“这份最好,超出了我的想象。”
池贝贝猛地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真的?”
在池贝贝殷切的注视下,程蕴点了点头。
池贝贝兴奋得差点蹦起来,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太好了!”
程蕴看着她,忽然又补了一句:“就是太瘦了,这样的裙子大部分人都穿不了。”
池贝贝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嫣嫣姐很瘦,要是宽了,她穿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