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天，栖山别墅都很热闹。
络绎不绝的访客们来拜年，交情浅的扎堆来，交情深的全家一起来，没有人会拒绝新年里听人讲吉利话，也没有人会放弃和恒泰寰宇创始人结个善缘的机会。
他们一起簇拥着池爷爷，谄笑声混着茶香在雕梁间盘旋。
“老爷子精神矍铄，今年恒泰的股价定能再翻一番！”
“岸总年轻有为，听说新项目……”
池岸穿梭其间，西装口袋里的金丝眼镜闪着冷光，恰到好处地接住每一句奉承，再恭顺地转述给池爷爷听。
池赟倚在三楼回廊的蟠龙柱旁，指间把玩着顾嫣落在枕边的银针药包，嘴角浮现一抹讥笑。
楼下的阿谀与楼上的死寂被同一片金丝楠木地板割裂，就像池岸那件剪裁完美的西装——远看是端方君子，近看袖口线头横飞。
“放心，只要你还是我顾家女婿，你爷爷舍不得让你当炮灰。”
顾爷爷的话言犹在耳，像是定海神针一样稳住了池赟，也让他有机会跳出原本的设定看待一切。
他甚至不用思考就能知道如果今天陪在爷爷身边的是爸爸或二叔，这些人肯定会说，虎父无犬子，兄弟同心，其力断金什么的。
换了他和池瓒，尴聊的内容就会变成：自古英雄出少年，一看就是池家的孙子，将来很有出息。
哪怕换了池贝贝，这些人都能扯出：巾帼不让须眉，来吹彩虹屁。
池赟觉得怪没有意思。
有这些时间，还不如陪着顾嫣在房间里看书，在她身边，他的心总是安宁的。
他如是想着，也如实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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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切进书房，池赟站在红木案前，看着池爷爷摩挲那本泛黄的《棋谱》。
“爷爷，灼华园已经收拾好了。”他声音平静，“嫣嫣最近睡得浅，老宅来往人多，我想带她回去静养。”
池爷爷执棋的手顿了顿，白玉棋子“嗒”地落在檀木棋盘上。
“也好。”老人抬头，浑浊的眼底映着窗外的枯枝，“你媳妇儿身子弱，是该仔细将养。”
他语气如常，池爷爷正在写大字的手顿了顿，狼毫笔尖悬在“福”字最后一捺上。朱砂墨汁缓缓聚成滴，在红纸上洇开一小片暗红，像未干的血迹。
廊下传来池岸迎客送客的寒暄声，夹杂着杨玫刻意拔高的娇笑。池爷爷忽然起身，从多宝阁取下一只锦盒。
“这串伽南香手串，是当年你奶奶最喜欢的东西。”他拉过池赟的手腕扣上，沉香珠子触肤生温，“安神的，给嫣嫣戴上。”
池赟怔住。
他记得这手串——七岁那年发烧，爷爷彻夜握着他的手，腕间就是这股沉郁的香气。可自从父亲说“老爷子拿亡妻遗物收买人心”后，他再没见爷爷戴过。
“您……”
“去吧。”池爷爷摆摆手，转身望向窗外那株被砍断的桃树残桩，“常回来看看就行。”
池爷爷转身去拿茶壶，背对着池赟，声音低沉：“今年你比往年多待了几天，挺好。”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根刺，猝不及防地扎进池赟心里。
他忽然意识到，爷爷的语气里藏着某种期待，某种他从未认真回应的期待。
以往过年，池赟只在老宅待两天，除夕和初一，随后便回公司或自己的公寓。今年因为顾嫣，他破天荒多留了几日，而爷爷……竟因此高兴？
池爷爷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池赟：“你爸最近没少在你面前说我坏话吧？”
池赟接过茶，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不烫不凉，刚好入口。
“他说您偏心池岸。”池赟直言不讳。
池爷爷嗤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他要是争气，我用得着偏心别人？”
池赟没接话。
池爷爷抿了口茶，忽然问：“你呢？你也觉得我偏心？”
池赟抬眸，对上爷爷的视线。
那双苍老的眼睛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池赟最终没有回答。
他只是放下茶杯，低声道：“爷爷，我们下午回去。”
池爷爷笑了笑，摆摆手：“去吧，跟贝贝说一声，也别嫣嫣等久了。”
转身离开时，池赟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某种释然，又像是某种遗憾。
顾嫣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轻声问：“爷爷是不是舍不得你？”
池赟的手紧了紧：“嗯。”
顾嫣侧过头看他：“那你呢？舍得他吗？”
池赟沉默了很久，久到顾嫣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低声道：“……不知道。”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从小到大，池爷爷对他而言是威严的、不可违逆的家主，是教他下棋时说“落子无悔”的严师，是从不夸奖他却会在他受伤时彻夜守候的……祖父。
他习惯了爷爷的强大，却从未想过，爷爷也会老，也会期待孙子的陪伴。
顾嫣没有追问，留给池赟足够的时间思考，她悄悄起身，去梦幻公主房里找池贝贝。
留下池赟站在露台上，望着远处，半晌，他拨通了王姨的电话。
“下周复工以后准备些上好的红茶，再把我书房那套紫砂茶具带上。”
顿了顿，他又补充：“……以后每周三，给老宅送些点心、水果，要爷爷喜欢的。”
电话那头，王姨愣了几秒，随即声音里带了笑意：“好。”
挂断电话后，池赟抬头看向天空。
——今天的天，格外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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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贝贝的公主房里，水晶吊灯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斑。她死死搂着顾嫣的腰，蕾丝裙摆蹭上了顾嫣的羊绒披肩：“嫣嫣姐，你别走嘛！老宅的厨子新学了葡式蛋挞，可好吃了！”
顾嫣被她勒得轻咳两声，指尖戳了戳少女鼓起的腮帮子：“你哥说灼华园装了全息投影仪，能看极光哦。你拍给我的视频，我要再看一遍。”
池贝贝眼睛倏地亮了：“真的？！”手却下意识摸向梳妆台抽屉——那里藏着吴绫爷爷的流霰缎样本。
顾嫣说的视频是池贝贝和顾妙看极光时顺手给她拍的极光。
顾嫣看了一遍很喜欢。
不止喜欢极光，还喜欢池贝贝和顾妙对她的心意。她随口一句“从来没见过极光”就让池贝贝记在心里，不远万里拍了视频特意给她看。
她仅向池贝贝释放了一点儿善意，池贝贝就想回报她整个春天。
真是个善良又暖心的小姑娘。
每回说起这些视频，顾嫣都会化身夸夸团团长，厚脸皮如池贝贝和顾妙都怪不好意思的，仿佛她们俩随手一拍就能拿国际大奖。
这回也不例外，池贝贝红着脸，真情实感谦虚起来，可顾嫣还是在夸她。池贝贝都怪不好意思的。
忽然池贝贝想起来什么，踢了踢床边的绒毛地毯，问：“顾宪哥是不是出国追程蕴姐了？”
顾嫣点头：“嗯，初三的飞机。”
池贝贝的嘴角垮了下来：“那他……还回来吗？”
“当然。”顾嫣失笑，“他只是去追人，又不是私奔。”
池贝贝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裙摆上的蕾丝，声音越来越小：“那吴绫的事么办……”
“贝贝。”顾嫣没听清楚她的喃喃，不过池贝贝的表情很容易就出卖了她。顾嫣捏了捏她的耳垂，“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池贝贝一激灵，差点从床上弹起来：“没有！绝对没有！”
顾嫣挑眉，目光缓缓扫过房间——梳妆台微开的抽屉、地毯下露出一角的设计图、床头柜上倒扣着的手机。
“真的？”
“真的！”池贝贝疯狂点头，发梢的小雏菊发卡都快甩飞了，她急得想跺脚，又怕被顾嫣看出端倪，只能憋出一句：“那……顾宪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顾嫣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她绞紧的手指：“说不准，可能时装周结束吧。”
池贝贝眼前一黑。时装周要半个月，等顾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池贝贝突然压低声音，指尖揪住顾嫣的流苏腰带，“那吴绫那边怎么办？”
顾嫣察觉到她反常的紧张，目光扫过被她揪得皱巴的衣角：“吴绫是谁？”
“就、就一个网友！”池贝贝猛地合上抽屉，金属把手撞出清脆的响，“打游戏认识的！”
顾嫣挑眉，没戳穿她蹩脚的谎言。
池贝贝送顾嫣到门口时，终于忍不住拽住她的披肩：“嫣嫣姐，顾宪哥和程蕴姐……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嫣回头，看着少女闪烁的眼神，轻声道：“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就是不打算说了。
池贝贝咬了咬唇，最终只是点点头：“……好吧。”
她难过不是顾嫣不肯告诉她程蕴和顾宪的过往，而是突然意识到——顾宪去找程蕴了，那他们原本计划好的，要再去说服吴绫织流霰缎的事，就被搁置了。
而她甚至不能告诉顾嫣，那条极光裙是准备送给她的。
梳妆台的抽屉微微敞开，露出半截设计稿。那是极光裙的草图，裙摆处标注着「流霰缎·吴绫」的字样。
池贝贝偷瞄了一眼抽屉，心里像塞了团乱麻。
——原本说好年后顾宪再去战队劝吴绫，现在他跑去追妻，计划全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