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爬上顾嫣沉睡的侧脸，池赟用目光描摹她睫毛的弧度。
南省文旅城的账目、王家千金的联姻、池岸今日在厨房的剖白……所有线索在黑暗中拧成毒藤。
他突然惊觉：爷爷放任那些老梆菜掏空项目，或许根本是请君入瓮。那些漏洞百出的账目，就像故意留在陷阱边的血痕，只等风暴将元老派系连根拔起。
谁又会成为爷爷选中的执刀人？
池岸那句“对集团没兴趣”在耳畔回响。池赟扯开领口，喉结在月光下滚动——若真无野心，为何要冒险与王家联姻？为何要接烫手山芋？
梦中人忽然轻颤，顾嫣在梦中蜷成婴孩姿态。池赟将手悬在她发顶，终究没敢触碰。
——从前，爷爷教他下棋时说过：“真正的杀招，要藏在最温情的落子里。”
寒风掠过窗外的梅骨，却吹不散池赟眼底的沉郁，他站在老宅的阳台上，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
老宅飞檐的阴影斜斜切过他半边身子，将池赟的轮廓割裂成光与暗的战场。
顾嫣裹着羊绒披肩挨近时，正听见他碾碎烟头的声响——那支烟根本没点燃。
她半夜起来，迷迷糊糊看到池赟站在窗前看月亮，顿时就清醒了。
她可不认为池赟有看雪看月亮的闲情逸致，当然，她也没打算陪他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顾嫣的脚步很轻，但池赟还是感觉到了她在靠近。
她身上有淡淡的，淡淡的药香。
“爷爷今天说……”似乎是感觉到顾嫣的气息，池赟突然开口，嗓音沙哑得不像话，“今天爷爷把文旅城项目交给小叔时，我看他握茶杯的手在抖。”
顾嫣的羊毛披肩轻轻覆上他肩头：“所以你睡不着？”
池赟没回头，指尖摩挲着表壳的纹路：“三年前爷爷把恒泰最赚钱的酒店给我，所有人都说偏心。”他突然冷笑，“现在看，他还有真正的后手。”
夜风掠过梅林，花瓣簌簌坠落。
顾嫣想起下午茶时，奶奶握着她的手说：“疼人不是替她挡刀，是教会她握刀。”此刻看着池赟紧绷的脊背，她忽然懂了这句话的分量。
顾嫣歪头看着他：“奶奶教过我，下棋的人最忌看透棋局。”
池赟嗤笑，烟头在夜色里划出猩红光弧：“如果下棋的是你亲爷爷呢？”
顾嫣忽然明白为什么像池赟这样的人也会沉默。
----下午·顾家----
午后，鎏金香炉吐着檀香，顾奶奶执起顾嫣的手，将一枚温润的羊脂玉镯缓缓套上她腕间。
“这镯子我戴了五十年。”老人指腹摩挲着玉镯内壁的暗纹，“当年你爷爷被对家构陷，我抱着账本闯进税务局的架势，可比你昨日凶多了。”
顾嫣指尖轻触玉镯上的云雷纹——这是奶奶最喜欢的纹样。
“杨玫那杯茶泼得好。”顾奶奶忽然轻笑，“咱家的女孩子，不受气。”
窗外腊梅簌簌落雪，顾嫣想起杨玫当时青白交加的脸，唇角微翘：“奶奶怎么知道……”
“池老二媳妇拍视频发给你二婶了，你二婶发进家庭群了。”顾奶奶掏出手机，熟练划开微信群，“看看，你二叔还给取了标题——‘顾家明珠吊打妖艳贱货’。”
顾嫣呛了口茶，白玉耳坠乱晃：“二婶她！”
顾奶奶突然敛了笑，凤眸微眯：“池家小子什么反应？”
顾嫣怔了怔。记忆如潮水漫来——昨夜池赟陪她回卧室后，她已经困得眼皮打架，依稀听见他在耳边低语，“既然她精力旺盛，就给她找点事儿。”
“他替你扫尾呢。”顾奶奶轻叩茶案，“池家那潭浑水，他这是怕脏了你的手。”
顾嫣摩挲着玉镯，想起今晨池赟西装革履出门时，特意绕路去厨房叮嘱佣人：“嫣嫣的参茶要隔水温着，别用保温壶焖。”
“您当年……”
“我啊？”顾奶奶望向窗外雪松，“你爷爷第一次替我收拾烂摊子，是把我捅到纺织局的篓子说成‘行业革新方案’。”她忽然凑近顾嫣，眼底闪过狡黠，“男人要面子，你得让他觉得是他护着你，明白吗？”
此刻露台上，池赟的侧脸浸在月色里，喉结随着吞咽烟味的动作滚动。顾嫣忽然想起奶奶最后的叮嘱——
“那孩子心里压着整座池家的冰山，你得当团火。”
她伸手夺过池赟虚握的烟，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将冰凉的手贴在他颈侧：“池总，借个暖？”
池赟的脉搏在她掌心狂跳，像冰川下沸腾的岩浆。
“你说给杨玫找点事儿做，什么时候找？”她问得直白。
池赟转身，怀表链子缠在指间像道枷锁：“得意才能忘形。”
顾嫣歪着头，眨眨眼。
池赟继续道：“她在外面和人合作了一个民宿，为了降低成本，消防工程就是个幌子，酒店用品也存在质量问题，对外宣称和“恒泰臻栖”用选择了同一个供应商，还请了不少水军吹彩虹屁。最近生意很红火。不然她晚上怎么不在？”
“所以？你打算年后动手？还是315再发难？”顾嫣指尖点在他心口，“热心市民池先生，我是不是该给你准备面墙挂锦旗了？
她将伸手进池赟手里，淡淡的暖意透过掌心渗入血脉：“爷爷说，池爷爷年轻时下棋，最爱用‘弃车保帅’。”
池赟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
顾嫣的指尖轻轻划过栏杆上的霜花：“你怕自己也是棋子？”
池赟沉默。檐角铜铃被风撞响，惊起一只夜栖的寒鸦。
“小时候他教我下棋，总说‘落子无悔’。现在他布的局，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弃。”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池赟微微一清醒。他抬头看向天边的月影，低声道：“你觉得……我是棋子吗？”
顾嫣忽然笑了：“棋子哪有挑房间的权利？”
池赟抬眼看她。
“老宅所有房间都是低调奢华，很符合爷爷审美的中式风，”顾嫣的指尖轻轻点在他心口，“只有你的屋子是最像你。”
夜风卷起她鬓边的碎发，露出那双通透如琉璃的眼睛：“很多小女孩心里都有公主梦，咱们贝贝比较特别。
但你不能否定，给准备贝贝的房间的人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你总说贝贝蠢，但贝贝的聪明的时候，你又看不见。”
“她哪里聪明？”池赟不赞同，池贝贝从小到大蠢事儿做了不少，聪明事儿还真没做过几件。
“她知道谁是真心对她好，”顾嫣笑了笑，眼神灿若繁星，“就说你，你总骂她，她也烦你说教，但她听说你骗婚还是风风火火来求证，不就是因为她知道你是真心对她好？
爷爷准备的童话公主屋她不喜欢，她也乐呵呵住进去了。因为她知道，这是爷爷特意给她准备的。
阿赟，在这方面，你就没有贝贝聪明。”
池赟愣了愣，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的清晨，池贝贝跟个成了精的霓虹灯一样冲进灼华园。他只顾得嫌池贝贝没有仪态，根本没有看到她对自己的担心。
顾嫣还真是……
顾嫣倦极地打了个哈欠，身子一歪靠在他肩头：“池总，借个枕头？”
池赟僵了僵，终究没躲开。她发间的白梅香混着药香，竟让他想起订婚那天，她也是这样懒洋洋抬眼：“合作愉快啊，池先生。”
“睡吧。”他卸下披肩裹住她，“很晚了。”
主卧的粉色床品依旧格格不入。
顾嫣蜷进被窝后，很自然的滚进池赟怀里，小声说了句：“晚安，经线先生。”
池赟一顿，㧽住她腰的手也紧了几分，从苏黎世回来，她已经很久不用这个称呼叫他了。
晨雾漫过窗棂时，池赟发现自己竟维持环抱的姿势睡了整夜。顾嫣的头发不知何时松脱，青丝铺了满枕头，发梢还勾着他睡衣纽扣。
他无声的勾起唇角，在顾嫣的侧脸落下一个吻，一发不可收拾。
顾嫣是在一阵温热中醒来的。
晨光透过纱帘，在床榻上铺开一层淡金色的雾。她微微动了动，后背紧贴着的胸膛骤然绷紧——池赟的呼吸明显乱了，揽在她腰间的手臂肌肉线条瞬间变得坚硬。
她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灼热的东西抵在她的后腰。
顾嫣没有动，只是轻轻眨了眨眼。
池赟也没有动。
空气里弥漫着参茶的余香，混着昨夜未散的雪松气息，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他在忍。
顾嫣太熟悉这种克制了。
婚后每一次同床，但凡她显露出一丝疲态，池赟就连拥抱都会放轻力道。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琉璃，稍一用力就会裂开。
可此刻，他的心跳却出卖了他。
顾嫣向后靠了靠，感觉到身后的呼吸猛地一滞。
“醒了？”池赟的声音低哑得不像话，手臂却不着痕迹地松了松，试图拉开距离。
顾嫣翻过身，面对面望进他眼里，她微微一笑，像是默许。
池赟的眸色比平日更深，像是淬了墨的冰，可眼尾却泛着淡淡的红。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线绷得极紧，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的枷锁。
然而池赟还是像前两天一样，翻身下床：“我去冲凉。”
浴室水声轰鸣时，磨砂玻璃映出模糊人影，水雾缭绕间，她看见池赟将额头抵在瓷砖上，肩胛骨随着喘息起伏如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