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两位姨所期许的,顾嫣和池赟的婚姻从新婚第一天就透露出和谐的气息,一看就是具有可持续发展的长期战略意向。
顾嫣和池赟婚后第五天,俩人携手来到城郊老宅。
青砖院墙爬满枯藤,顾嫣驻足端详门楣上斑驳的砖雕,指尖虚抚过牡丹纹样:“明代晚期的‘过当垂花’,可惜第三层叠涩被换成清式莲瓣。”
池赟抬手叩门环的动作微滞,鎏金铜环映出顾嫣睫毛投在面颊的阴翳。
她今日特意换了酒红色丝绒法式长裙,领口的蕾丝雕花做维多利亚风褶皱,腰部收窄配古董银扣腰带,外搭一件米色双面羊绒斗篷,既不知新嫁娘的喜庆又带着她一贯的温柔。
顾嫣下车时嗅到空气里沉水香与消毒水交织的气息。池赟虚扶在她腰间的手突然收紧——二楼露台传来青瓷盏碰桌面的脆响。
“阿赟来了。”杨太太斜倚朱漆廊柱,一身手工提花缎孔雀蓝旗袍也压不住她一身珠光宝气。
她是池老爷子的第二任妻子,并不是池赟的亲奶奶。
声音未散,顾嫣已从池赟骤然紧绷的手臂察觉到异样。
杨玫腕间缅甸鸽血红撞在青花瓷栏杆上,碎玉般的光斑正正坠在顾嫣鞋尖前三寸。
“当心台阶。”池赟揽住顾嫣的力道加重两分,指尖却恪守分寸停在她束腰银扣上方。羊绒斗篷扫过影壁砖雕,惊起百年老宅梁间的积尘,在斜射的晨光里翻涌成金色的雾。
顾嫣深知池家长房、次房和这位继太太的恩怨,夫唱妇随,连一个眼神儿都没分给杨太太,任由池赟牵着进了正厅。
正厅紫檀云纹榻上,池爷爷的龙头杖敲击地面三下,瞪池赟:“早跟你说了,不要起太早,我老头子今天要睡懒觉。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
早在进门那一刻,池赟已经披好了“孝顺好乖孙”的皮,此时一脸无奈笑着,看向顾嫣。
顾嫣配合默契,也是乖巧懂事的模样,甜甜的喊了声:“爷爷。”
池爷爷立刻眉开眼笑,那声答应的“唉~”都能听出波浪音了。
他和顾老哥一辈子的好兄弟,做梦都想结亲家,这回终于美梦成真了,可不得美滋滋么。
至于顾嫣身体不好,那不重要,池家有的是钱,啥病治不起?
“阿赟说好久没见爷爷,我也好久没见过您了,我们年纪小,心急,这才一大早就来了。没想到打扰你休息了,看在我们一片孝心的份儿上,爷爷别生气,好不好?”
顾嫣长得乖,很得长辈喜欢,一碗迷魂汤一灌,池爷爷乐得晕乎乎,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一个劲儿笑着说:“不生气,不生气,你们想着爷爷,爷爷哪能生气呢,以后想爷爷了,就来看爷爷。”
池爷爷对池赟这个大孙子一向和气,但要说和颜悦色到这模样,池赟也是少见,记忆中大概只有他小时候生病时才有这待遇。
就在这时,杨太太扭着腰肢走进正厅,阴阳怪气道:“哟,瞧瞧这小两口,嘴跟抹了蜜似的,哄得老爷子这么开心。”
池赟眉头一皱,刚要开口,顾嫣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顾嫣盈盈起身,笑容甜美地说道:“太太,您这话说的,我们是真心来看望爷爷,自然是希望爷爷开心。您平时照顾爷爷也辛苦了,若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您多担待。”
杨太太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池爷爷爽朗大笑:“好了好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阿赟,嫣嫣,陪爷爷说说话。”
池赟很爷爷看重,顾嫣又是他很喜欢的晚辈,池爷爷那是怎么看怎么讨喜,没几句话就能逗得池爷爷哈哈大笑。
就在他们聊得正起劲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原来是池赟的父母到了,他们面带微笑,身后紧跟着一个看着很乖巧可爱的女孩,那便是池赟的妹妹池贝贝。
池贝贝见到池爷爷,立刻甜甜地叫了一声:“爷爷好!”声音清脆悦耳,让人不禁心生喜爱。
池爷爷也高兴地回应道:“贝贝来了!”随后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去。
池父池伯尧适时微微垂首,池贝贝的身影恰好遮住他嘴角冷笑。
池父池母与池爷爷寒暄了几句后,便依次在池爷爷的右下方坐下。而池贝贝则静静地站在池母身后,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人。
很快,池二叔一家也来了,还带着他们的独子池瓒。二叔和大哥家一样,和池爷爷简单寒暄几句后,坐到了池爷爷的左下方。池瓒乖乖站在二叔身后,冲着池赟露出一口白牙。
池爷爷一看人齐了,止住话头,给管家李叔使了个眼色,李叔会意,下去备茶。
池二叔的雪茄在波斯地毯烫出细小焦痕:“贝贝这身好看,这才是大家千金的气质。”他故意将烟灰弹向杨玫的真丝旗袍,惊得女佣手抖洒了半盏君山银针。
顾嫣捧起钧窑茶盏时,池父的镜片正将一束棱光折射在杨玫手背。
天青釉面浮起缠枝莲暗纹,那是池奶奶临终前握着顾奶奶的手画的图样。
茶汤在盏中荡出七分满的圆,池爷爷眼尾笑纹比龙头杖上的雕龙还深,他接过茶盏,笑着说了声“乖”,说完还给她一个盒子:“有空让阿赟带你玩儿。”
众人心里都明白,看来是座园子,老爷子手里那几个园子都拔尖的,无论给顾嫣哪个,都是重礼,看来老爷子很满意顾嫣这个孙媳妇儿。
鎏银托盘转向杨玫的瞬间,池二叔的雪茄灰簌簌落在地毯上。
顾嫣微微一笑,转头来到池父池母面前。
池父池母难得同时生出一个想法:“到底是顾家教出来的姑娘。”
池父池母无论如何都会给自己儿媳撑场子,满面春风里压不住的满意。
池母将黑卡压在钻石项链匣下,红宝石胸针闪过幽光,“嫣嫣乖,拿去玩儿。”
池二婶最爱说笑,又见顾嫣给老爷子敬过茶以后就给大哥大嫂敬茶,一点儿也不理那个女人,只觉得这个大侄媳妇拎得清,立刻生出三分喜欢。
她笑着和池母打趣几句小夫妻,一屋子人都笑了。
顾嫣低头做害羞状,不想却看见这位继祖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还要端着青瓷观音似的假笑。
二婶原本还想过池贝贝和顾宪总看着不大合适。他们俩要是不成,和顾家的婚事会不会落到自己儿子池瓒头上。
没想到最后池赟和顾嫣结婚了。
虽说有些惋惜,但转念一想,要是真落到她儿子头上,不得娶顾老三家的闺女,那闺女瞧着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算了。
想通了,池二婶看顾嫣也就不难受了。接过茶就乐呵呵给了顾嫣回了一幅缂丝佛像。
她打听过了,顾嫣肯定会喜欢。
顾嫣指尖抚过"除一切厄"四字,忽然想起上月苏拍失踪的那卷敦煌遗书。池赟注意到她耳垂泛起珊瑚色。
喜欢这个?
池赟在心里默默记下。
鎏银托盘转向杨玫,古董座钟恰好敲响第十一下。
顾嫣腕间羊脂玉镯擦过钧窑盏沿,缠枝莲纹在茶汤里漾开细密涟漪。
杨玫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悬在盏侧三寸处,忽然起来什么,笑着跟顾嫣说:“我记得你小时候常来栖山玩,你爷爷总抱着你摘桂花,说是要给你做桂花糕吃,我今天特意吩咐求,给你做了桂花糕,一会儿多吃点儿。”
顾嫣笑着说谢谢,再没有旁的话,只是举着茶杯等着。
池赟眉头微皱,眼神儿滑过一丝冷意。
杨太太又说:“除了桂花糕你还喜欢吃什么,我。”
池爷爷的龙头杖敲了三下,待众人看向他,才温和的跟顾嫣说:“太太不爱喝茶,嫣嫣你放下吧。”
池赟立刻上前,接过顾嫣手里的茶杯,放到杨玫手边桌上,茶杯与红木方桌相撞,发出“砰”的一声。
顾嫣一向有分寸,不会在此时拆池赟的台,跟在池赟身后一副乖巧小媳妇儿模样回自己座位。
“嫂子你再等等,”这回开口的是池贝贝,女孩声音清脆,像山间自由的雀鸟,“嫂子,太太是太喜欢你了,一高兴才忘了给你见面礼。她肯定不是抠门故意不想给,你再等等,她肯定能想起来。
太太年纪大了,咱们做小辈的得体谅她。”
杨玫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她紧紧握着手中的蛋糕,指关节都泛了白。她强忍着怒气,挤出一丝笑容:“贝贝说的对,我是太高兴了。”
对个P,你才年纪大呢。
她拿出个锦盒,递给顾嫣:“这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见面礼,可别嫌弃。”还有几分不舍。
顾嫣礼貌地接过,轻声道了谢。她原本也没想要杨玫的礼物,杨玫给不给见面礼,她都不在意。
池爷爷像是没看见一样,笑着跟顾嫣说:“太太喜欢抄经,平时佛堂抄经!你呢不用管她,也不要打扰她。要是平时有空和你妈妈,你二婶说说话就好了。”
换句话说,这位太太,你不用理会。
顾嫣紧披懂事乖巧的皮,乖乖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