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纱帘,在床尾投下细碎的光斑。顾嫣睁开眼时,发现池赟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翻看文件,晨光描摹着他的侧脸,下颌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分明。
她微微动了动,池赟立刻察觉到,垂眸看她:“醒了?”
“嗯。”顾嫣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柔软,她撑着身子坐起来,目光扫过他手边的咖啡杯——已经空了,看来他起了有一会儿。
池赟合上文件,随手放到一旁:“今天感觉怎么样?哪里难受吗?”
“还好。”顾嫣拢了拢睡袍的领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刺绣,“就是……”她顿了顿,抬眸看他,语气平静,“以后,你要是晚上不回来吃饭,能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吗?”
池赟的动作顿了一下。
顾嫣没等他回答,继续道:“不用很正式,发条消息也行。”她唇角微微扬起,像是怕他误会似的,又补了一句,“我不是要管着你,只是……”
“好。”池赟打断她,声音低沉却干脆,虽然他不明白顾嫣为什么会在意晚饭,既然她说了,他就照做。一个电话而已,不难。
顾嫣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
池赟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睡乱的发梢,动作生疏却认真:“以后不会让你等。如果不回来吃饭,我给你打电话。”
他的指腹温热,触感清晰,顾嫣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池赟收回手,起身走向衣帽间,背影挺拔如常,只是脚步比平时慢了几分。
她没问他为什么会答应,只是低头整理睡袍的腰带,唇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听进去了。
而且,他记住了。
次日一早,顾家老宅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池赟的车刚停稳,顾宪已快步迎上来,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都是十六七岁学生模样。
顾宪接过司机手里的轮椅——这是顾家特意为体弱的顾嫣准备的,却被她轻轻推开:“哥,我能自己走。”
池赟不动声色地虚扶住她的腰,掌心隔着羊绒大衣传来温热。
顾嫣今日还穿了身银红织锦旗袍,襟口盘着深红色缠枝莲,很有新婚夫妻的感觉。她发间白玉簪是池奶奶的爱物,那天爷爷特意找出来给她的,说是奶奶给孙媳妇儿的见面礼。
“嫣嫣!”顾奶奶杵着凤头杖从影壁后转出来,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唯有耳垂晃动的翡翠坠子泄露了急切,“快让奶奶看看,脸色怎么比出嫁前还差?”
顾爷爷咳嗽一声,龙头杖敲在青砖地上:“老太婆,先让孩子进门。”
其实这地方他们俩前几天刚来过,隔壁就住着池爷爷。
老哥俩一起退休做了邻居,每天相约钓鱼下棋,不知道有多开心。
客厅里,顾家三房人早已候着。顾嫣的二婶捧着茶杯轻笑:“咱们嫣嫣倒是随了妈,穿旗袍比礼服还标致。”
三叔家的女儿顾妙站在三叔身后坏笑,不知道打什么主意。顾嫣趁机看了她一眼,终于老实了。
池赟的助理抬进回门礼,最打眼的是对明代黄花梨顶箱柜,柜门浮雕的百子图与顾嫣旗袍纹样相映成趣。
“阿赟有心了。”顾爷爷看了一眼,笑着对池赟说,“上月拍卖会失之交臂的,没想到叫你找着了。”
池赟正要开口,顾嫣已笑着接话:“他听说爷爷喜欢,特意托人找的。”
顾爷爷更满意了。
池赟这个孙女婿一度让顾爷爷头疼。单说池赟本身,顾家没什么好挑剔的,同辈里能相提并论的也就是他们家的顾宪了。
可他要娶的是顾嫣。
这份优点就变缺点了。
无论哪个时代,男人总是志在四方,像池赟这样的更是如此,事业才是他主业,家庭,尤其是他的妻子,肯定会为之让步。
然而,顾嫣身体是出了名的差,就算家人时时刻刻将她放在心头,她也得时不时病一场。
在顾家人看来,嫁给池赟这样的男人,还不如嫁一个哪怕能力一般但听话顾家的男人。至少顾嫣能得到更多的照顾,至于能力,有顾家在,能力不重要。
坏就坏在顾家和池家的婚约上。
顾家当初答应了,如今就不好打着“婚姻自由”的旗号反悔,何况还是对着已故的池老太太许下的承诺。
诚然,现代结婚全凭自愿,顾家孩子和池家孩子看不对眼儿,不能怪任何人。可商人一诺千金,顾家不想失信于人,还真的咬牙和池家结亲。
既然顾家要和池家结亲,必然是最重要的哪一房。不然其他人结婚根本达不到“强强联合”的效果。
顾家长子,也就是顾嫣的爸爸早早进了公司如今在顾氏举足轻重。顾家老二能力不错,但心思不在公司上,虽然身居高位,天天想着辞职回家啃老。顾家老三对公司不感兴趣,一心在扑到医学上,在公司根本见不到他。
这样一来,顾池联姻的事儿就落到顾家长房头上。池家也不是不通事理的人,将这事儿给池家长房。
顾家长房有顾宪和顾嫣。
池家那边是池赟和池贝贝。
原本顾池两家默认了顾宪和池贝贝是一对。
虽然顾家觉得池贝贝和顾宪年纪差距有些大,但顾宪不反对,又看着和池老爷子的交情,哪怕不满意池贝贝跳脱,也捏鼻子认了。
万万没想到,临门一脚换人了。池老爷子带着池赟上门说是要娶顾嫣。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顾嫣居然也答应了。
顾家上下没一个乐意的。
要不是池赟十分真诚,又立足了保证,顾家宁愿当场翻脸,失信于人。
尤其是顾嫣婚礼当天就突然昏过去,让上了年纪的顾爷爷和顾奶奶当天晚上就开始嘀咕:“池赟是不是克咱家嫣嫣?”
幸好池赟处理得当,不然真有可能被走离婚流程了。
顾爷爷这把年纪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池赟有这件心,就说明他拎得清。他拎得清,就会重视顾嫣,就会对顾嫣好。
顾爷爷怎能不开心?
顾嫣回门是大事,顾家上下都到齐了,连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顾三叔夫妻俩都盛装出席。
池赟再一次意识顾嫣那个“顾家和田玉”的外号当真不带一点儿水分。
午宴时,池赟见顾嫣多看了两眼蟹粉狮子头,不动声色地将转盘停住。
顾宪见状挑眉,故意转走瓷碟:“这道太油腻,嫣嫣不能吃。”
原本热闹的顾家餐桌立刻安静,众人齐齐看向池赟。
“偶尔一次,不碍事。”池赟抬手按住转盘,白玉袖扣在阳光下泛着暖色,“我问过医生。”
顾妈妈与顾奶奶对视一眼,笑意漫上眼角。顾爸爸还是富态脸,不过嘴角比刚刚更翘了几分。
午宴过半时,顾妙借着添茶的机会溜到池赟身后,腕间银铃铛手链叮当作响。她从青瓷罐里摸出片薄荷叶,自以为隐蔽地往龙井茶里放,殊不知池赟早从鎏金茶匙的倒影里看穿一切——这种小把戏,他陪池贝贝玩过不下十次。
“姐夫尝尝今年的明前茶。”少女眨着猫儿似的圆眼,故意将茶盏推到他手边,“我亲手泡的。”
他端起茶盏时,余光扫到顾妙印着橘猫的鞋尖正紧张地碾着地毯流苏,忽然想起池贝贝每次恶作剧前也会不自觉地卷头发。
虽然,但是。
池赟端起茶盏正要入口,顾嫣忽然轻咳一声。他动作微顿,立刻意识到了顾嫣也发现了问题。
“稍等。”池赟放下茶盏,白玉袖扣在桌面磕出清响,“妙妙是不是忘了放茶宠?”
他随手将顾嫣面前的紫砂金蟾移到茶盘中央,"听说顾家茶道讲究‘三才碗配五德宠’?"
顾妙一愣。
她哪懂这些文绉绉的讲究,正要胡诌,却见池赟突然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薄荷的凉意直冲天灵盖,他面不改色地咽下,喉结滚动时脖颈青筋微微凸起。
“好茶。”他放下茶盏,指尖在顾嫣手背轻轻一叩,“不过下次可以少放半片薄荷,龙井的兰花香更衬你姐姐的翡翠镯。”
顾妙瞪圆了眼,忽然瞥见池赟垂在桌下的左手正死死攥着餐巾——那方苏绣帕子都快被他拧出水来。
“姐夫真没劲!”顾妙跺脚,须跟着颤动,“怎么跟大哥似的……”她突然噤声,因为顾晏已经举着手机凑过来,屏幕上正是她刚才手抖放薄荷叶的录像。
“顾大喵翻车实录。”顾晏晃着手机坏笑,“你说我是发家族群,还是直接投屏到爷爷的书法展示墙?”
“顾小鸟你敢!”顾妙扑过去抢手机,撞得青瓷茶罐叮当乱响。池赟这才发现两人手机挂坠都是对方外号的Q版——顾妙的是炸毛橘猫,顾晏的是气鼓鼓的麻雀。
顾爷爷的龙头杖突然敲响地面:“开宴!”老爷子瞪了眼闹作一团的孙子孙女,嘴角却压不住笑纹。
满堂笑声中,池赟感觉衣袖被轻轻扯动。转头见顾嫣耳尖微红,葱白的指节捏着个青瓷小盅:“爷爷藏的二十年陈酿,平时可舍不得拿出来,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