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秋风卷着落叶轻轻拍打玻璃,发出细微的声响。
池贝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问:“嫂子,你真的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
“如果不是我不乐意,你和我哥就不会……”
顾嫣摇头,打断她:“贝贝,婚姻不是儿戏。我和你哥既然决定结婚,就是认真考虑过的。
我嫁给他的前提是我愿意嫁,这和你没有关系。”
池贝贝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嫂子,你真好。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嫣嫣姐。”
她的笑容依旧甜美,可眼底却总会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偶尔也会啄一啄锁链。
顾嫣看着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池贝贝的乖巧是表象,是她在池家生存的保护色。而那句“自由”,才是她骨子里真正渴望的东西。
顾嫣挑眉:“哪里好?”
“明明是我害你嫁给我哥这种性格的人,你居然还反过来安慰我。”池贝贝半开玩笑地说着,眼底却闪过一丝愧疚。
邀请函边缘染着淡淡药香,池贝贝突然发现顾嫣指甲泛着不自然的青紫。她想起昨夜偷听到父母谈话——顾嫣的主治医师说,她最乐观的情况也撑不过十年。
“嫣嫣姐……”池贝贝嗓音发涩,玛丽珍鞋头重重碾过落叶,“我哥他……其实还好,没有白月光,也不养金丝雀。”除了冷心冷肺,没有别的缺点。
顾嫣轻笑:“你哥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池贝贝撇撇嘴,显然不信,但也没再反驳。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池贝贝忽然站起身:“嫣嫣姐,我得走了,下午还有课。”
顾嫣点头:“路上小心。”
池贝贝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嫣嫣姐,如果以后我哥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骂他!”
顾嫣失笑:“好。”
池贝贝这才满意地离开,脚步轻快,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
顾嫣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池贝贝的关心是真心实意的,可她也明白,这场婚姻的本质,从来不是谁亏欠了谁。
她低头抿了一口茶,桂花的甜香在唇齿间蔓延,莫名让人心安。
池贝贝离开后不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顾嫣不回头就知道是池赟,这几天下来,她已经记住池赟的脚步声了。
阳光从他身后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
“谈完了?”池赟脚步声止的那一瞬,顾嫣开口询问。
“嗯,”他走到顾嫣身旁,指替她拢好被风吹乱的长发。
他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惊讶了。
顾嫣看他似乎从来不用眼睛,她总是凭借感觉来感知他的存在。
顾嫣抬眸看他,唇角微扬:“嗯,贝贝很可爱。”
池赟轻哼一声,显然对妹妹的“可爱”持保留态度。他伸手将她从藤椅上拉起来:“去睡会儿,你脸色不太好。”
顾嫣没有反驳,任由他牵着自己穿过回廊,上了三楼。
池家的主宅很大,池父池母的房间在走廊的两端,中间隔着书房和小客厅。顾嫣的目光在路过时微微一顿——池父的房门半掩着,里面传来翻阅文件的声音,而池母的房门紧闭,门口摆着一盆精心打理的蝴蝶兰。
分房?
她默默记在心里,没有多问。
池赟的卧室在走廊尽头,推开门,入眼是一片灰,浅灰色壁布,深灰色沙发,还有一张宽大的黑胡桃木床,简洁而冷硬,像他这个人一样。唯一柔软的是床头那盏黄铜台灯,灯光透过磨砂玻璃罩,在墙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床品是特意换过,紫罗兰色,精致又柔软。
顾嫣忍不住想笑,说实话,这片紫罗兰,在池赟的卧室里有些格格不入,应该不是池赟准备的。
“你先休息,我去处理点事情。”池赟扶着她上床,安置好了才松开她的手,转身要走。
顾嫣忽然叫住他:“池赟。”
他回头:“嗯?”
她顿了顿,最终只是摇摇头:“没事,记得别忙太久。”
池赟看了她两秒,点头:“好。”
婚后第七天,池赟一早接到电话就去了公司,临走前交代了,中午可能回不来。
顾嫣倒也没在意,像池赟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可能一天到晚围着老婆转。陪伴和经济自由只能选一个。
她上午看书,下午画画。直到傍晚,刘姨来问她晚餐的安排,她才意识到——池赟还没回来,甚至没来电话。
她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池赟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过了一会儿,顾嫣又打了一次,依旧没有人接。她放下手机,对刘姨道:“不等了,他可能在忙。”
她不经饿的。
会议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池赟揉了揉眉心,习惯性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两个未接来电,都是顾嫣的。
她怎么了?
回拨的忙音响到第七声时,池赟突然意识到这是结婚以来首次主动联系她。香氛的雪松味莫名刺鼻,他打开窗,深秋的寒气涌进来,卷走了最后一丝燥意。
他忽然记得,顾嫣说过:她晚上9点半休息。
现在已经睡了?
他又打给王姨。
“先生?”王姨接起宅电时背景音里有瓷器轻碰的脆响,“太太已经歇下了,需要叫醒吗?”
池赟望着后视镜里飞速后退的银杏树:“她……在等我?”
“太太七点十分用的饭。”王姨顿了顿,“不过六点时,她让刘姐把汤煨上。”
“我刚开完会。”池赟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嫣嫣还在等?”
王姨道::“现在已经休息了。”
池赟沉默了一下,顾嫣习惯是6点半吃晚饭,还是等他了。
“她生气吗?”
王姨努力回忆了一下:“没有。”
“真的?”
“好像有一点儿不开心,”王姨斟酌着回答。
至于这一点儿是几点儿?就全凭各人的主观判断了。
挂断电话,池赟站在原地。
——她等过他。
这个念头在池赟脑海里浮起时,他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桌上那杯苦涩的咖啡。
他从小就知道,池家的餐桌从来不是用来团聚的。
池父和池母分坐长桌两端,中间隔着沉默的银餐具和永远凉透的汤。池赟的童年记忆里,晚餐是佣人端进书房的三明治,是池父深夜归家时玄关孤零零的壁灯,是池母独自用餐时刀叉碰撞的清脆回响。
他从未想过,会有人等他吃饭。
更没想过,这个人会是顾嫣。
——她明明可以不等。
顾嫣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她身体不好,饮食作息向来规律,医生叮嘱过她不能饿着。可她偏偏等了,等到七点十分才动筷,还特意让人把汤煨着,像是笃定他总会回来喝一口似的。
池赟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上还停留在未接来电的界面,两个来自顾嫣的未接记录,孤零零地悬在那里,像某种无声的控诉。
家。
这个字从舌尖滚过时,池赟胸口泛起一丝陌生的滞涩。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深夜归家时空荡的玄关,习惯了没有人会为他留一盏灯。
可顾嫣偏偏打破了这种习惯,用一碗煨着的汤,用两个未接来电,用一句轻描淡写的“原本也不是刻意等”。
——她甚至没生气。
如果是池贝贝,早该摔筷子闹脾气了;如果是池母,大概会冷着脸让佣人把菜撤了。可顾嫣没有,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吃了饭,按时休息。
池赟觉得头疼,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车载导航显示距离灼华园还有十二公里。池赟望向副驾座,真皮座椅上不知何时落着枚珍珠贝母袖扣——像是顾嫣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领证那天,律师宣读条款时,她用钢笔一笔一划写下自己名字的模样。
回到灼华园,王姨听到动静出来看了一眼,还给他盛了一碗煨了很久的老火汤。
不知是不是刘姨的手艺又进步了,池赟觉得这碗汤温乎乎的,得给面子喝了个干净。
主卧只亮着盏琥珀色夜灯。
顾嫣戴着眼罩侧卧在蚕丝被里,呼吸轻得像云絮拂过琉璃瓦。
池赟松领带的动作顿在镜前——她睡前读物是《营造法式》,摊开的页面上有句铅笔批注:“卯榫之契,贵在余隙。”
床头柜摆着安神用的合欢花。
他低头看向床上熟睡的顾嫣戴着眼罩,她的呼吸很轻,像是累极了。
他想起她总是微凉的手指——她明明自己都不舒服,却还记挂着他吃没吃饭。
结婚那天晚上他给她拿眼罩,他没有忽略她眼底的惊讶。她似乎不喜欢眼罩这样的东西,而今晚她是戴着眼罩睡的。
是为了给他留一盏灯吗?
——她等他,不是因为必须等,而是因为……她想等。
这个认知让池赟心里某处微微塌陷了一块。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转身走向衣帽间。
水雾弥漫的镜面上,池赟抹开一片清明。
他看见自己眼底的血丝,也看见盥洗台上并排的骨瓷杯——光洁干净的杯子并排而立。两个不圆满的圆,在暖光灯下竟拼成完整的月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