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池赟立刻抓起车钥匙冲出了门。
他似乎忘记了，他雇着司机。
黑色跑车在凌晨的街道上撕开一道裂口，闯过三个红灯，仪表盘指针逼向危险区。
幸好现在是夜间，否则他已经被拦下来了。
他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发白，后视镜里映出一双充血的眼睛——像极了在阿尔卑斯山那夜。
历史总是重复。
急诊通道的感应门向两侧滑开，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空荡荡的走廊尽头，抢救室的灯亮得刺眼。
池赟靠在墙边，西装外套沾着夜露。
他盯着自己鞋尖——意大利手工皮鞋上溅着泥点，是刚才跑过花坛时踩的。
走廊另一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宪喘着气出现，领带歪在一边。他看见池赟时明显怔了怔，下意识环顾四周——没有父母，没有爷爷奶奶，只有这个亦敌亦友的男人。
事发突然，医院的电话打来时他还没到家，不知道妹妹确切的状况，他也不想告诉父母让他担心。他原本以为今天只有他一个人，险些忘了，妹妹已经结婚半年了。
“什么时候到的？”顾宪哑着嗓子问。
“十分钟前。”池赟没抬头。
“嫣嫣怎么样了？”
“不知道。”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监护仪器的嗡鸣从门缝里渗出来，像某种倒计时。
当顾三叔推开诊室门时，两个男人同时绷直了脊背。
白大褂上沾着血渍，顾三叔的眼镜歪在鼻梁上：“新方案的免疫抑制剂太猛，她心脏受不了。”
池赟的指甲陷进掌心：“现在呢？”
“暂时稳住了。”顾三叔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得重新调整用药比例。”
顾宪突然一拳砸在墙上：“我就说那个美国药不靠谱！”
“阿宪！”顾三叔厉声喝止，又转向池赟，“我可能找不到完美平衡点。”
这话像把钝刀，缓慢地锯开胸腔。池赟想起顾嫣曾经说过的，她的目标是“活一天，再活一天，多活一天”。
天快亮时，顾嫣被转入VIP病房。
池赟站在玻璃窗外，看着护士调整点滴速度。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顾嫣脸上投下细密的光栅，像缂丝机的经线。
顾宪递来一杯咖啡：“医生说至少睡到中午。”
“嗯。”池赟没接，目光钉在顾嫣随呼吸起伏的胸口，“王世坤那边……”
“我来处理。”顾宪的声音淬着冰，“敢动算计我妹妹，这账我会一笔笔算。”
池赟终于转头看他。两个男人在晨光中对视，某种无言的同盟就此达成。
监护仪上的绿线平稳延伸，窗外，迎春的第一朵花苞正在绽放。
晨光漫过走廊窗台时，顾宪第三次看向腕表。
“你回去。”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你们公司、还有董事会都在等你。”
池家的事儿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顾家人，顾家手里握着恒泰寰宇的股份可不是摆设。不说昨天会议室里发生的事儿，已经传到顾宪耳朵里，顾宪自己还在里面插了一脚呢。
“他们想要换掉我，”池赟的视线仍固定在病房玻璃上，仿佛能穿透百叶窗的缝隙：“我得给他们机会。”
“我陪着她就行。”顾宪上前半步，肩线绷得笔直，“我是她哥。”
池赟终于转过头，眼底的血丝在阳光下像裂开的琥珀：“我是她丈夫。”他顿了顿，“合法的。”
空气骤然凝固。
顾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差点忘了，半年前那场婚礼后，在法律意义上，池赟确实比他这个哥哥更有资格守在病床前。
“程蕴昨天又拒了你的花？”池赟突然问，指尖轻轻敲击窗台，“第七次了吧。”
顾宪猛地眯起眼：“你监视我？”
“需要吗？”池赟扯了扯嘴角，“你要是搞定了程蕴，妈不得让全陵城的人都知道你脱单了？”这个“妈”说的是顾嫣和顾宪的妈妈，他的岳母。
一只麻雀落在窗台，歪头看着两个剑拔弩张的男人。
“与其在这儿耗着……”池赟从西装内袋抽出烫金名片夹，轻飘飘甩出一张卡片，“不如去城西新开的缂丝展。
她一直在遗憾你和程蕴戛然而止。无论如何，你们都应该向前看，别总困在过去。”
顾宪下意识接住——烫银字体印着程蕴工作室的LOGO，背面是手写地址和时间。
“你！”
“免得今年光棍节又一个人过。”
“池赟，”顾宪咬牙切齿。
“交罚款的时候，也替我交了，”池赟一脸理所当然的交待顾宪。
顾宪咬着后槽牙问：“什么罚款？”
“闯红灯，”池赟白他一眼，似乎在说“难道你闯红灯不交罚款？”
顾宪瞪池赟一眼，这个罚款他还真得交。
池赟转身推开病房门，留给他一个冷峻的侧影，“行了，你退下吧，顾总。”
门关上的瞬间，顾宪听见自己后槽牙咯吱作响。
他就知道姓池的不是好人。
顾宪一走，病房就安静了，池赟只能听见VIP病房的恒温系统发出细微嗡鸣。
他在床边坐下，掀开被角时动作轻得像拆炸弹。
顾嫣的手腕露出来，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他虚虚环住那截手腕，拇指和小指居然能相碰——半个月前这里还能留出一指宽的缝隙。
监测仪的电极片贴在她锁骨下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池赟忽然想起他吻过这里时，顾嫣笑着说痒。
现在这片肌肤下，免疫系统正在无差别攻击她的心脏。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顾宪到底还是走了。
池赟俯身，将额头抵在顾嫣手背上。
消毒水味里，他嗅到一丝熟悉的苦香——是她常年喝的中药浸入血骨的味道。
“骗子。”他对着她泛紫的指尖低语，“昨天还说血氧升了……”
监护仪的波纹突然急促了一瞬，又恢复平稳。
池赟心疼的看着顾嫣，生怕她哪里不舒服了。
等顾嫣的呼吸趋于平静，池赟起身去阳台，轻手轻脚发消息给林珣，让他把需要紧急批示文件送来医院。
光漫过阳台，轻轻移动。
直到午后，阳光斜斜地切过病房，在雪白的被单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分界线。
池赟正低头翻阅文件，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突然，他指尖一顿——顾嫣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很轻，像蝴蝶在濒死的瞬间最后一次扇动翅膀。
他立刻合上文件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钉在她脸上。
顾嫣又颤了一下睫毛，这一次，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对抗某种沉重的枷锁。
池赟的喉结滚动，声音压得极低：“嫣嫣？”
没有回应。
他伸手，指尖悬在她脸颊上方，最终只轻轻捏了捏被角。
“再睡会儿吧。”他说，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他没有让她累到，却让她耗了不少心神，如果不是顾嫣机警，识破了池岸的声东击西，说不定他现在还在追查到底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被困在和那个小明星的绯闻里自顾不暇呢！
这样一来，池岸的计划还真可能得逞。
监测仪的节奏忽然变了。
顾嫣的手指在被单上蜷缩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布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池赟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然后，她的眼睛缓缓睁开。
那双眼睛起初是茫然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归来，瞳孔微微扩散，倒映着病房苍白的天花板。
她轻轻眨了眨眼，视线缓慢聚焦，最终落在池赟脸上，还有沙发上的文件。
这场景似曾相识，像极了新婚第一天夜里，她醒来时看到的场景。
“你……”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久睡后的干涩，“怎么在这儿？”
池赟的胸口突然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像是庆幸，又像是疼痛。
“顾嫣，我是丈夫，你生病住院，我来陪着，很正常。”他低声说，伸手去按护士铃，“你昨晚……”
话没说完，顾嫣忽然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巴。
他愣住。
“你长胡子了。”她说，声音轻软，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池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确实，一层青色的胡茬刺着他的指尖。
他已经超过24小时没合眼了。
护士很快进来，熟练地检查各项指标。
池赟退到一旁，看着顾嫣安静地配合检查，回答护士的问题，甚至还能开个小小的玩笑。
她看起来那么正常，仿佛昨晚的危急只是一场噩梦。
但池赟知道不是。
他看着她手腕上新增的针孔，看着她说话时微微发暗的唇色，看着她藏在被单下不自觉地蜷缩脚尖——她在疼，但她不会说。
护士离开后，病房重新陷入寂静。
阳光移动了几分，现在正好落在顾嫣的枕边，将她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边。
“池赟。”她突然开口。
他抬眼看她。
“我梦见敦煌了。”她轻声说，“那些壁画上的供养人，一直在对我笑。”
池赟的心脏猛地收缩。
他想起昨晚视频里，她顾左右而言他，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顾嫣。”他声音沙哑，“你……”
“我渴了。”她打断他，唇角微微扬起，“能帮我倒杯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