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赟转身去倒水,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哽咽。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顾母几乎是扑到床前,颤抖的手悬在顾嫣脸颊上方,却不敢触碰,仿佛女儿是易碎的薄胎瓷。
“你这个傻孩子……”她声音发颤,眼泪砸在雪白的被单上,“昨晚为什么不告诉妈妈?可心疼死妈妈了。”
顾父站在妻子身后,西装外套皱巴巴的,领带歪斜——这位素来注重仪态的家主,显然是从某个重要场合匆忙赶来的,“还难受吗?”
“不难受了,”顾嫣虚弱地笑了笑:“我怕你们担心嘛。”
顾母的眼泪更凶了:“顾宪那个混账!这么大的事也敢瞒着——”
嫣嫣昨天晚上进诊室,他居然今天中午才告诉他们,还说“嫣嫣中午才能醒,你们早去也没用”。
她真想把那个她的贴心好儿子给打死。
“妈。”顾嫣轻轻握住母亲的手,“我没事了。是我不让哥说的,你别怪他。”
池赟无声地递来温水,杯沿精准地停在顾嫣唇边三厘米处——这是她最舒适的喝水距离。
顾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突然清了清嗓子:“昨晚……”
“爸。”池赟截住话头,指尖稳稳托着杯底,“三叔说已经没事了,你们别担心。”
顾母这才注意到女婿眼下的青黑,以及西装上未干的夜露痕迹。
空气微妙地凝固了一瞬。
顾母突然转身从保温袋里取出汤盅:“阿赟,喝点汤。”
顾父顺手抄起床头的记录,一项一项看过去,比看报表在仔细,
紫砂盅掀开,人参鸡汤的香气瞬间充盈病房。
汤盅被不由分说塞进池赟手里,热气氤氲而上,熏得他睫毛一颤。
顾嫣这几天虽然能吃流食,但鸡汤这种东西,还是不能碰的。顾家照顾她多年,没有理由不知道这件事情。
所以这汤是特意给他的。
池赟怔住——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有人特意为他煲汤是什么时候了。
“趁热喝。”顾母不由分说把勺子塞进他手里,“你守了一夜,胃里空着怎么行?”
汤勺碰触盅壁,发出清脆的“叮”声。池赟低头喝汤的瞬间,顾父别过脸去——女婿吞咽时滚动的喉结,让他想起当年顾嫣早产时,自己在ICU外干裂的嘴唇。
“你回去休息。”顾父拍拍池赟的肩,力道比平时重三分,“这里有我们。”
池赟的指节在汤盅上收紧:“不必。”
“听话。”顾母突然用哄顾嫣的语气说,“难道要我们两个老人家轮流劝你?”
病床上的顾嫣轻轻勾住池赟的袖扣:“去吧。看着点儿贝贝。”
青金石袖扣在她指尖泛着幽光,像某种无言的契约。
顾父轻咳一声:“昨晚的事,顾宪都解释了。”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池赟,“是我们急了,听见风就是雨,还找池叔闹了一场,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孩子,你受委屈了……”
他们两口子最怕顾嫣受委屈,一看见池赟闹绯闻,就脑补出好几个关于“男人的劣根性”的故事,他家嫣嫣就成了那个被欺负的小白菜。
等了两天他们都没见池赟澄清,理智这玩意儿瞬间就没了,冲到栖山就和老爷子说“离婚”,还惊动了池老爷子。
池老爷子亲自带着池赟上门道歉,他们才犹豫着准备再观察观察。
想想池赟这些年也不容易,顾母突然红了眼眶。她夺过汤匙,舀了一勺直接递到池赟嘴边:“喝完,一滴都不许剩下。”
命令式的语气里藏着笨拙的歉意。
池赟僵住了。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喂汤,对方还是岳母。鸡汤的香气钻入鼻腔,带着当归和枸杞的苦甜——是顾家老宅的味道。
他低头含住汤匙,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烫得心脏都缩了一下。
“眼睛都熬红了。”顾母直接打断,用擦过眼泪的手帕去抹他袖口的茶渍,“有事了就让你大哥去做,反正他闲,都没个女朋友。”
嗯……
池赟看向顾嫣,后者对他轻轻点头。
起身时,顾嫣的手指从他衣角滑落,像一片雪花融化在掌心。
“晚上我来换班。”他低声说。
顾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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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灼华园,刘姨去隔壁教池贝贝熬鸡汤了,家里只有王姨在打扫卫生。
池赟扯开领带时,闻到袖口残留的消毒水味。
三楼卧室的窗帘没拉,月光将婚床照得惨白。
他忽然想起顾母逼他喝汤时,拇指蹭过他手背的温度。
那么暖,那么轻。
像一片迟来了二十年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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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王世坤站在私人茶室的落地窗前。他盯着屏幕上“池岸”两个字,任由青瓷茶盏里的普洱凉透,茶汤表面凝着一层油膜,像浑浊的眼白。
今天一早,他接到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消息。有人告诉他:池赟和顾宪联手了。
檀香的烟雾在空气中盘旋,他打开手机,拨通了池岸的电话。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机,指腹摩挲着紫砂壶温润的壶身——池岸刚才那通电话太正常了,正常得反常。
“项目进展顺利。”
“董事会那边我会处理。”
“最近忙,改天再聚。”
每一句都像是精心排练过的台词,连语气都恰到好处,没有一丝破绽。
王世坤冷笑一声,拨通另一个号码:“查查池家今天的动静。”
茶汤在杯中晃出涟漪,映出他阴鸷的眼睛——池岸是他亲手培养的刀,如今这把刀,恐怕已经钝了。
助理很快送来消息:【池家老大和老二今天没上班,池岸一直在栖山没出门】
“哈!”王世坤突然笑出声,茶盏重重砸在案几上,“好一个池赟!好一个池赟!”
他早该想到的。
所谓的“婚变”,根本就是池赟抛出的诱饵,像白妍那种姿色的女人放到池赟面前根本不算什么。要是白妍有用,这些年前赴后继的女人早把池赟榨干了。
他没想到的是不止池赟没中计,连他从来没放到眼里的药罐子居然不上钩。顾嫣不和池赟闹,池赟不就有精力关注别的?
接到消息那一刻,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夸顾嫣一句“不愧是顾家人”。
偏偏池岸这条蠢鱼,深信不疑,不仅咬了钩,还带着他王世坤一起上了岸。要不是有人不甘心,池岸是不是还打算拖着他一起去死?
助理小心翼翼地问:“要通知大小姐取消婚约吗?”池岸都失势了,大小姐嫁给他还能拿到池家的产业吗?
“急什么?”王世坤眯起眼,“池岸现在就是块烫手山芋,谁接谁倒霉。”
他慢悠悠地斟满茶:“让公关部发声明,就说王家尊重池家内部事务,婚约照旧。”
——这才是最毒的棋。
池家现在骑虎难下,若取消婚约,等于承认池岸彻底失势;若硬着头皮履行,就得继续和王家绑在一起。
王倩接到父亲电话时,正在私人射击场练枪,身后跟个身材完美的教练,还有个清俊的年轻人。
银色手枪的后坐力震得虎口发麻,第十发子弹正中靶心红圈。她摘下降噪耳机,助理立刻递上手机,教练接过手枪,那个年轻人乖巧的上前给她按摩手部。
“婚约照旧。”王世坤的声音混着电流声传来,“你准备下个月订婚宴。”
王倩的指甲在枪柄上轻轻一刮,金属发出细微的嘶鸣:“池岸现在还有价值?”
“他的价值就是他的无能。”王世坤低笑,“越废物,越好控制。”
子弹壳叮当坠地,王倩的瞳孔在护目镜后微微收缩——她听懂了父亲的潜台词。
池岸是弃子,但弃子也能榨出最后一滴油。
挂断电话,王倩的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公关部刚发的声明在冷光屏上泛着青芒:
王家尊重池家内部事务,婚约照旧。
她忽然笑出声,尖细的高跟鞋跟碾过地毯上的咖啡渍——那是半小时前助理汇报池岸股权冻结时失手打翻的。
“老东西又在玩借刀杀人。”她将平板甩向沙发,镶钻的美甲叩击着玻璃茶几,“池岸都成弃子了,还想拿我的婚约当遮羞布?
当池家人都是傻子吗?
唉,要不说还是顾嫣会投胎呢!”
她起身,风情摇曳走进更衣室。射击服拉链缓缓下滑,露出黑色缎面吊带裙。王倩对着更衣镜补口红,鲜红的膏体抹过唇峰,像在打磨一把刀,又成了那个明眸皓齿、优雅动人的王家名媛。
等她出来时,助理低声汇报最新情报:“池岸从昨天开始都没有离开栖山,池赟今早从顾嫣病房……”
“停。”王倩突然转身,“你说池贝贝在学煲汤?”
镜中倒映出她玩味的笑——顾嫣身边有顾家的铜墙铁壁,她没有办法接近,不是还有池贝贝这个被池赟养在温室里的小公主嘛!
“订束花送到灼华园7号。”她取下耳钉,换上珍珠耳坠,“卡片写‘未婚夫惹的祸,未来婶婶赔罪’。”
助理迟疑:“会不会太明显?”
“要的就是明显。”王倩轻笑,“池赟这种聪明人,就该打直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