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窗纱时,顾嫣正坐在落地飘窗边翻看她最爱的《天工开物》,光影将她的侧脸切割成古典油画。
窗外的引擎轰鸣惊飞了风铃,她抬头,明黄色跑车在草坪碾出狂草般的胎痕。
少女钻出车门的瞬间,桃红发丝炸成梵高星云,Gucci鹦鹉振翅欲飞。破洞牛仔裤裂口处,玫瑰纹身的荆棘刺穿花瓣,很像燃烧的鸢尾花。
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子,熟悉和似曾相识感渐渐上顾嫣心头,但她实在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这样炫烂的少女,特别是能够于清晨来拜访她的人。
在心里仔细描绘过这女孩子的眉眼,她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是池贝贝?!!!
顾嫣看向王姨,王姨面带愧色,仿佛在说:不好意思,我们大小姐没被教好。
还真是她。
“嫣嫣姐!”少女将铆钉包砸在真皮沙发上,惊得茶几上的鎏金香炉腾起一缕残烟。
她站在远处冲顾嫣招手,露出一口白牙。
顾嫣凝视她锁骨处晃动的蓝宝石,想起池岸西装上的同色胸针正泛着冷光。
“贝贝?”
顾嫣指尖悬在鎏金香炉上方,看着眼前这只扑棱着荧光羽毛的“金刚鹦鹉”,忽然想起五天前池家老宅初见时的场景。
那时池贝贝穿着珍珠白套裙端坐茶案前,发间水晶发卡折射着晨光,连握杯的指节都按名媛教程摆成四十五度角,像极了橱窗里标好价码的陶瓷娃娃。
此刻炸开在真丝沙发上的少女,耳骨钉穿透秋阳迸出冷冽银芒,倒更接近青金石。
粗粝外壳裹着星夜般的灵魂,每一道裂痕都是不甘被雕琢的反骨。
也对,能在脚踝处留下Freiheit纹身的池贝贝怎么可能是柔顺的淑女呢?
难怪她说池贝贝可爱时,池赟是那样的反应!
此时顾嫣忽然想起来,如果不是池赟主动来找到她谈婚事,眼前这个女孩子极有可能会成为她的嫂子。
凝视少女锁骨处随动作晃动的荆棘纹身,顾嫣眼前浮现大哥永远熨烫妥帖的西装三件套——那套用礼仪与责任织就的铠甲,怕是要被这团火生生灼出个窟窿。
“嫣嫣姐?“池贝贝站在三步开外,晃着镶铆钉的指甲在她眼前打转,“你不会被我吓到了吧?”
池贝贝忽然想起顾嫣身体不好,从小就被拘在家里,顾家人一个比一个斯文,此时看她可能就像是看到三体人。
顾嫣肯定被吓到了。
平时不管她私下怎样胡闹,圈子里她还是个淑女。要不是今天事出突然,她肯定不会这样子来见顾嫣。
可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很漂亮。”顾嫣上前两步伸手碰了碰池贝贝的镭射美甲,“像把银河系戴在指尖。”语气自然得仿佛在夸赞苏绣娘子的双面异色绣。
池贝贝愣住,仿佛听到了冰面裂开的声音。
从来没有人像这样夸奖她。
爸爸从来看不见她。
妈妈嫌她不够淑女。
哥哥每回见她都有说教。
她似乎做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都是胡闹,没有一点儿池家人该有的模样。
池贝贝脸颊微微泛红,眼神里满是惊喜,“真的吗?嫣嫣姐,我还怕你会觉得我太夸张了。”她说话时,耳骨钉随着动作闪烁着,像极了她此时的心情。
顾嫣轻轻点头,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当然是真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美,你这样的张扬很有生命力。”
池贝贝原本有些忐忑,但当她听到顾嫣提到“美”和“生命力”这两个词时,突然像是被注入了一股能量一般。
朝阳穿透彩绘玻璃窗,在池贝贝的镭射美甲上折射出万花筒般的光斑。她甩掉短靴赤脚蜷在流苏靠垫间,指尖摩挲着摩洛哥铜盘边缘的蚀刻纹样,仿佛在触摸沙漠里被风沙雕琢千年的岩画。
“嫣嫣姐,你看这个——”她突然举起茶几上的冰裂纹瓷杯,裂纹在暮色中像干涸的河床,“破碎本身何尝不是种圆满?”
秋风吹动悬挂在窗边的捕梦网,银铃轻响中,簌簌落下细碎的影子,顾嫣望着她感概道:“就像游牧民族的帐篷,裂缝里漏进的星光才是最美的刺绣。”
池贝贝的眼睛倏然亮起,仿佛沙漠旅人望见绿洲:“对!真正的美不需要被玻璃罩着!”她拽过印度纱丽改造成的桌布,任孔雀蓝薄纱扫落水晶烟灰缸,“你看这褶皱——”
纱丽在她手中如沙丘起伏:“骆驼商队留下的辙痕,比巴黎高定秀场的褶皱更美。”她指尖掠过纱丽褪色的金线,那是被印度洋季风亲吻过的痕迹,“我想收集过撒哈拉的沙粒。它们在手心流动时的光泽,比妈妈保险柜里的钻石更耀眼。”
顾嫣将土耳其咖啡杯推到她面前,杯底沉淀的咖啡渣像幅微型星图:“所以你才在脚踝纹Freiheit?”
“不止!”池贝贝突然撩起衣袖,腕间层层叠叠的银镯叮当作响。她指着手臂内侧处若隐若现的刺青——是句用梵文写的诗:“你看,这是泰戈尔的《飞鸟集》,但用了古吉拉特邦游吟诗人的字体。”
阳光渐盛,池贝贝赤脚踩上冰凉的地板上:“真正的美应该像吉普赛人的马车,永远在流浪中焕发新生。”她转了个圈,“而不是被关在博物馆的展柜里,变成标本!”
顾嫣忽然举起手机,镜头对准逆光而立的少女。池贝贝炸开的桃红发丝在夕阳中燃烧,破洞牛仔裤的裂口处,玫瑰纹身的荆棘刺穿光影,宛如敦煌壁画里飞天的飘带。
“咔嚓——”
快门声惊醒了沉睡在非洲木雕上的绿绣眼鸟。
“这张照片,”顾嫣将屏幕转向她,“应该叫《燃烧的沙漠玫瑰》。”
池贝贝怔怔望着照片,突然发现那些被家族视为离经叛道的元素,在顾嫣的镜头下竟成了自由的诗行。她腕间的银镯突然安静下来,像找到归巢的流浪鸟。
终于,她忍不住站了起来,目光触及顾嫣,池贝贝顿住了。
池贝贝忽然僵住。她看见顾嫣袖口滑出的动态心电图手环,那些跳动的光点像被困在琥珀里的萤火虫。
“嫣嫣姐……”她指尖蜷进掌心,“我是不是太聒噪了?”
顾嫣将英式骨瓷杯推过柚木茶几,杯底薄荷叶在茶汤里浮沉:“你该尝尝这茶,大吉岭的晨露混着乞力马扎罗的雪。”她忽然眨眨眼,“像风一样自由。”
池贝贝噗嗤笑出声,鎏金指甲捏起茶杯时,锁骨链的蓝宝石晃出冷光——与昨夜池岸西装上的胸针同色同切工。她仰头饮尽,喉间灼烧感像吞下了整片撒哈拉落日。
顾嫣放下手机时,袖口的心电图手环发出细微警报,那些急促的光点映在池贝贝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一大早就来,是有事找我还的你哥?”顾嫣用银匙轻敲杯沿,清越声响惊飞了窗外枝头的山雀。
池贝贝机械地接过青瓷盏,蓝宝石吊坠在她剧烈起伏的锁骨上跳动:“我哥呢?”她故意把玩着茶宠金蟾,“这个时间不该在书房折磨他的颈椎吗?”
茶汤晃动的波纹突然静止。顾嫣目光扫过少女手腕内侧的疤痕——那道细长伤口被荧光指甲油描成了荆棘纹样。
“去晨跑了。”顾嫣将药盒推入广袖,“我可追不上他的配速。”鎏金香炉升起一缕烟,模糊了她唇边笑意。
不在?!
池贝贝指节叩响茶几,耳骨钉晃出银芒,内心发出反派笑声:那真可是太不巧啊!
“嫣嫣姐,“她突然俯身,薄荷绿美甲划过顾嫣腕间手环,“我哥他……”Q版金刚鹦鹉挂坠撞在茶杯上,德文情话碎成光斑,“……验货合格吗?”
顾嫣:……
“就!”池贝贝扯开破洞牛仔裤的裂口,玫瑰纹身随呼吸张合,“他那种每天健身两小时的变态……”铆钉包突然倾倒,一管药膏滚落地毯,“……总不会拿腹肌当展览品吧?”
顾嫣指尖一颤,茶匙“叮”地撞上盏壁。望着茶汤里扭曲的倒影,她突然明白昨天妈妈欲言又止的深意。
顾嫣不明白池贝贝为什么突然来灼华园,更不明白池贝贝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池赟和她的事儿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池贝贝这一问多少带着池岸的影子,池岸其人和那位杨太太旁人不清楚,顾家还是知道几分内情。如今她是池赟的妻子,很多事就得为池赟考虑,防人之心不可无。
少女脖颈突然泛起潮红,连新打的锁骨钉都失了锋芒:“我哥那个性冷淡工作狂,初夜肯定笨手笨脚的,要是没点儿准备,你肯定要吃苦头的。试试,很管用……”
那管KY外包装印着德文,正是池贝贝手机挂坠上的语种。
顾嫣的茶匙停在半空,匙柄缠枝纹倒映在茶汤里,恍若她此刻被搅乱的心绪。
“我们……”她捻着药盒边缘的铝箔,红着脸解释,“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池贝贝的挑染发丝突然静止。她盯着顾嫣无名指上的婚戒——内侧刻着池家家徽的铂金圈,此刻正卡在指节处,留下淡红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