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去，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蚕丝和樟脑的气味。
织机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低头整理丝线，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
“又是来找老布头的？”周师傅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乡音。
池贝贝迫不及待地上前，从包里掏出设计图，展开给他看：“周师傅，我们想找一种像光一样的布料，您这儿有吗？”
周师傅眯着眼睛看了看，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总想找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角落的樟木箱前，掀开箱盖，从里面取出一匹银灰色的缎子，“这个，‘素光锦’，民国时候的料子，你们看看合不合适。”
程蕴接过布料，指尖轻轻抚过表面，布料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珠光，但触感偏硬，缺乏她想要的流动感。
“还是差一点……”她轻声说。
工作室里堆满各色丝帛，程蕴的指尖掠过一匹银灰暗纹的料子，摇了摇头：“太硬，极光该是软的。”
“这个呢？”周师傅掀开樟木箱，抖开一匹流光溢彩的缎子，“‘星辉缎’，民国时专供上海滩舞厅的。”
池贝贝“哇”地扑过去，布料却在她掌心发出生涩的摩擦声：“不对……极光该是无声的。”
“那就是这种。”他抚过一卷泛黄的丝帛，指尖下的纹理细腻如流水，“‘虹饮练’，古法缫丝，织造时需在满月之夜进行，取月华之精，织入丝线。”
程蕴怔怔地看着那匹布料——它在昏暗的室内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仿佛真的将月光编织了进去。
“这……”池贝贝瞪大眼睛，“这可以是可以！”
“但不够完美，”程蕴掷地有声。
看着老师傅瞬间失落的眼神，程蕴又缓缓开口：“这个更适合我的另一件设计，我年后找您来谈细节，行吗？”
周师傅以为她在客套，干笑着陪她聊了几句。
说到最后，老师傅无奈的收起布料，还很感慨：“现在没人学这个了。又耗时，又费工，还没人买账。等我们几个老骨头下去了，就没人知道了。
我儿子，我儿子宁愿去送外卖，也不肯继承这门手艺。”
程蕴和池贝贝叹了口气，她们走访了好几家，都有这样的问题，但她们这回来是有别的事儿的。两人对视一眼，走到木架前翻找。架上的布料虽然精美，但都不是她们想要的效果——极光般的流动感。
“老师傅，”程蕴轻声问，“有没有更……灵动一些的？”
老人这才抬头，浑浊的眼睛扫过她们：“现在的年轻人，连‘织’和‘绣’都分不清，还想要什么灵动？”
池贝贝不服气，刚要反驳，顾宪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周师傅，”他递上一盒上好的龙井，“听说您这十里八乡最好的织工，如果连您都不知道，这世上就没有人知道了？”
老人手指一顿，顾先生是他最大的主顾，这个面子得给。
池贝贝有些泄气，肩膀垮了下来：“难道真的找不到吗……”
周师傅看了看她们，突然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转身走向屋内更深处的一个小柜子，枯枝般的手探向箱底最深处，从抽屉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布料，只有手帕大小。
“这个，你们看看。”
他缓缓展开那块布料——
靛蓝的底子上，银丝如冰裂纹般交织，手指轻轻拂过时，布料竟泛起水波般的涟漪，仿佛把整片星空揉碎了织进去。
池贝贝和程蕴的眼睛瞬间亮了。
“就是它！”池贝贝几乎跳起来，伸手想去摸，又怕弄脏了，指尖悬在空中，微微颤抖。
程蕴的呼吸都放轻了，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布料，指尖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低声道：“……太完美了。”
周师傅看着她们的反应，叹了口气：“这是‘流霰缎’，我老友吴师傅的手艺。”
池贝贝瞪大眼睛：“这就是我们要的！”
老师傅却摇摇头：“现在会这手艺的，只剩吴家爷孙俩。”他叹了口气，“老爷子痴呆了，孙子……”
“吴师傅？”顾宪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姓氏，“他在哪儿？还做这种布吗？”
周师傅摇摇头，眼神黯淡下来：“三年前，有人联系他，说要投资成立工作室，弘扬这门手艺。
吴师傅高兴坏了，连着熬了好几夜，准备样布和资料。”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边突然没了消息。再后来……老吴突发脑溢血，花了不少钱，人算是救回来了，但是人也糊涂了，现在连织机都不认得了。”
池贝贝攥紧了手中的设计图，喉咙发紧：“那……除了他，现在还有人会做这种布吗？”
周师傅苦笑：“他孙子倒是学过几天，但那孩子现在……”他摇摇头，“跑去打电竞了，说什么‘不赚钱的手艺活不下去’。”
老织工粗糙的指尖抚过织物表面凸起的暗纹，“这布费人又费工，要先用‘断纬’法织出底子，再用‘浮纬’挑出花纹，一匹布得耗三个月。”
池贝贝突然很难过，清脆的声音开始发闷：“为什么这么好的东西会失传啊！”
老织工苦笑着指向墙上照片：穿跨栏背心的青年站在电竞冠军领奖台上，身旁老人眼神呆滞地抱着梭子。
“不识货的嫌贵，还嫌土气，识货的人少，要的更少。”周师傅眼圈微红：“这东西，学着难，做起来更难，想卖出去难上加难。人长一张嘴，糊不了口，不得改行做别的？”
“他孙子。”他摩挲着相框，“去年全球赛夺冠，奖金够买下整条织匠巷。”
屋内一时沉默，只有织机旁的蚕丝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池贝贝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周师傅：“我们能见见吴师傅的孙子吗？”
周师傅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那小子现在可是大忙人，听说是什么战队的王牌，整天对着电脑打游戏。”说着他翻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穿对襟褂子的老人眼神呆滞，身旁的少年染着银发，比着电竞战队标志性手势。
“吴绫？！”池贝贝尖叫，“这是SE战队的王牌打野？！我知道他。”
程蕴和顾宪对视一眼。
顾宪微微点头，掏出手机：“我来想办法。”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进来，落在程蕴手中的流霰缎上，布料泛着淡淡的金光，宛如极光般流动。
池贝贝看着这块布，轻声说：“嫣嫣姐一定会喜欢的……我们一定要找到吴绫。”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顾宪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后视镜里，程蕴正低头翻看平板里的设计图，银针耳坠随着车身的颠簸轻轻晃动，在阳光下划出冷冽的弧光。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却默契地想着同一件事——
那个叫吴绫的少年，真的能织出他爷爷那样的流霰缎吗？
程蕴的指尖停在平板上某张泛黄的图纸，那是宫廷织造局的纹样记载。她眉头微蹙，大脑飞速运转着替代方案：如果流霰缎不行，或许可以用九霄绫叠加真丝绡？但光影的流动感……
“等下！”后座的池贝贝突然举着手机弹起来，脑袋差点撞上车顶，“吴绫开播了！他说今天要用花木兰打野教学！”
车载蓝牙突然接入直播间，少年清亮的嗓音炸响在车厢里：“这把赢了抽个粉丝送流霰缎手帕——我太奶奶生前织的。”
“吱——”
顾宪一脚刹车停在路边。三人齐刷刷扭头看向中控屏，游戏界面右下角的小窗里，染着银发的少年正叼着棒棒糖操作角色，他身后的书架上赫然摆着一台老式织机。
池贝贝已经扑到前座中间，十指在弹幕区疯狂输出：【抽我抽我！我哥是顾宪！】
顾宪扶额：“你……”
“战术！”池贝贝理直气壮，“这叫资源整合！我跟织布的人说池赟没效果，但顾宪的名字好使！”
顾宪清咳了两声，忽然看向程蕴：“为了你们，咱今天先收了这个妹妹……”
程蕴摘下耳环攥在手心，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转向顾宪，栗色短发在阳光下泛起蜂蜜般的光泽：“去见他。”
“现在？”顾宪挑眉，“SE战队基地不在这边。”
“我订机票。”程蕴已经划开手机，“贝贝，看他直播IP确认位置。”
池贝贝欢呼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缩了缩脖子：“程老师，我能跟着去吗？我花木兰市级排名……”
寒风吹落最后一片枯叶，程蕴回眸时耳畔银光凛冽：“不许惹事。”
“保证完成任务！”池贝贝竖起三根手指，“我还可以帮他打晋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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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室的灯光惨白，吴绫的指尖在机械键盘上敲出密集的声响，屏幕里的游戏角色在他的操控下完成三杀。弹幕疯狂刷屏，礼物特效炸满整个界面，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
“吴绫。”经理推门进来，脸上堆着笑，“云锦源集团的顾总来了，说想和你谈谈。”
吴绫头也不抬：“没空，在冲分。”
经理压低声音：“别闹脾气，那可是顾宪。”
吴绫的手指顿了一下，游戏角色瞬间被敌方集火击杀。他“啧”了一声，摘下耳机，银发下的耳钉闪着冷光：“行啊，谈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