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点四十五分,暮色渐渐压下来,写字楼顶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将整座城市染成流动的星河。
恒泰寰宇总部,顶楼会议室的投影仪还在辛苦工作。
市场部经理汇报刚刚结束,众人就听到了一阵嗡嗡声。
此时,所有人心里都是同一个念头:big胆,是哪个混蛋的想滚蛋?直说啊,别连累我们。
池赟面无表情扫视一圈,终于在特助林珣的示意下看向自己的手机。
他垂眸看了眼腕表——17:45。
是顾嫣该吃药的时间。
这个念头来得突兀,像是一缕风,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他精密运转的思维里。
他承诺过会照顾好顾嫣,就一定会照顾好顾嫣。
他皱了皱眉,似乎有什么超出他的掌控了。按灭闹钟,他抬眸,正对上几位高管诧异的目光。
财务总监推了推眼镜,欲言又止。
池赟面不改色:“继续。”
忽然想起了什么,池赟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开对话框,发了条消息:今晚不回去吃饭,开会,别等。
回复他的是很可爱的胖猪猪女孩点头表情包。
池赟忍不住轻勾唇角。
财务总监刚开始汇报着季度数据,忽然发现主位上的池赟垂眸看了眼手机,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参会的高管们交换着眼神,却发现池赟已经发完消息,正在扫视面色各异的众人。
众人立刻低头翻文件,心里却忍不住嘀咕——池总什么时候开会也会看手机了?
哦对,他刚娶了顾家那个“和田玉”。
对,顾家的和田玉说的就是顾嫣。
这个名号不止是说顾嫣“易碎”,还有珍贵。
豪门圈子里谁都知道,哪怕顾嫣活不过30岁,无法为顾家带来任何利益,她依旧是顾家的眼珠子。
不是说是商业联姻吗?看着不像啊!可要说池赟这个钻石王老五中的战斗机看上顾家那个药罐子,似乎又不大可能。
这可是池赟啊!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高管们带着一肚子疑问想从池赟脸上看出些端倪,然而池赟让他们失望了。
问题一个接一个提出来,几个高管哪还有心思八卦,个个深迷于为恒泰寰宇创造价值无法自拔。
池赟推开家门时,已经接近九点。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他脱下沾着夜露的外套,轻手轻脚地上楼。
卧室门虚掩着,暖黄的光从缝隙里漏出来,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金线。
他推开门,顾嫣果然还在看书。
卧室里,顾嫣靠在床头,膝上摊着一本书,暖黄的灯光笼着她半边侧脸,像是古画里晕染开的淡彩。
“灯下看美人”古人诚不欺我。
顾嫣的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听到动静,她抬头,暖光立刻流进她琥珀色的瞳孔里:“回来了。”
“在等我?”池赟扯松领带,西装外套沾着夜露的寒气,被他丢在远处的脚凳子上。
“嗯。”顾嫣合上书,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脊烫金纹路,“反正也睡不着。”
池赟将外套挂在熏香木衣架上,雪松气息惊醒了沉睡的安神香:“以后别等,我加班没上限。”
“我只等到九点半。”顾嫣指了指床头柜上的鎏金座钟——指针停在21:28,旁边药盅底下压着张便签:「加热键按左边」
池赟觉得胸口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他忽然发现座钟旁多了个相框。七岁的池贝贝穿着白纱裙,正对着圣诞树许愿,照片一角露出他少年时代的手——那时他还会蹲下来帮妹妹系蝴蝶结。
“很可爱。”顾嫣顺着他的目光解释,“我让王姨配了框。”
窗外掠过一阵风,银杏叶扑簌簌敲打窗棂。池赟解开袖扣,金属磕在玻璃桌面上的声响惊动了顾嫣腕间的医疗手环,发出细微的“滴”声。
伸手,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九点半,是我的底线。”
池赟怔住。
暖黄的灯光下,顾嫣的眸子像是浸在泉水里的琥珀,清澈而温润。
他突然意识到——她不是在等他回家吃饭,妻子是在等丈夫回家。
这个认知让他喉咙微微发紧。
半晌,他低声道:“……知道了。”
顾嫣满意地点头,掀开被子下床:“我去给你热杯牛奶。”
池赟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忽然开口:“嫣嫣。”
“嗯?”她回头。
他沉默片刻,最终只是道:“……早点睡。”
顾嫣笑了:“好。”
她轻轻带上门,脚步声渐远。
池赟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这间卧室比往常暖了许多。
他低头,看着那本《明代织造考》,忽然想起顾爷爷说的那句——经线是责任,纬线是心疼。
他以前不懂,现在却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正被什么柔软的线,一点点缠住。
----
晨光透过纱帘滤成淡金色,顾嫣在檀香与雪松交织的气息中醒来,最先感受到的是体温。
很暖和。
后颈触到温热的胸膛,池赟的手臂虚环在她腰间,像是怕碰碎瓷器般克制地悬空三寸。这个认知让顾嫣睫毛颤了颤——她竟不知自己何时养成了往人怀里钻的习惯。
她稍稍侧头,发现向来准时的生物钟竟在池赟身上失效——晨光已漫过他腕间的百达翡丽,指针堪堪压在七点三十五分。
顾嫣眨了眨眼,试图回忆昨天晚上是不是有雷雨,她小时候受惊后总会做噩梦,但池赟不该知道这个习惯。
正思索着,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醒了?”
池赟的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胸腔震动透过相贴的脊背传来。顾嫣这才发现他连睡姿都像签署合同——脊柱笔直如钢笔线条,连怀抱都是规整的矩形。
“你今天不晨跑?”她微微仰头,发丝扫过他喉结。
池赟收回手臂的动作像拆解精密仪器,指尖掠过她发梢时卷起细微静电,“婚假提前结束,今天最后一天。纽约分部的并购案需要我亲自盯。”
顾嫣望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光斑在她眼底碎成星子:“天气预报说未来一周都有雨,我出不了门。”她拢紧丝绸睡袍坐起身,露出的一截脚踝在晨光中白得透明,“正好池总回去做牛马,我想当安心米虫。我可难养了。”
池赟系袖扣的手顿了顿。他忽然发现顾嫣有种天赋——能把“我理解你忙”包装成糖衣炮弹,让人心甘情愿咽下愧疚。阳光描摹着她蜷缩的轮廓,像匹摊开的云锦,脆弱又绚丽。
池赟胸腔震动,低笑震得她耳尖发麻:“这么懂事?”
“这叫战略性示弱。”顾嫣仰头,晨光在她睫毛上碎成星子,“不过——”她指尖勾住他松开的两粒纽扣,“在池总当牛马前,是不是该补偿我个蜜月?”
“今天想去哪?”他忽然想起有条银灰暗纹领带,与顾嫣睡袍上的苏绣卷云纹微妙呼应。
顾嫣似乎没想到池赟会答应,满眼疑惑像个天真的孩子,毫无防备将自己的情绪摊开在池赟面前。
池赟喉结滚了滚,将她笼在阴影里:“我今天有空。想去哪里都可以。”
“今天?”
池赟嗅到她发间若有似无的药香:“想去哪玩?今天陪你。”
“池总这是要罢工?”顾嫣微微退仰,晨光勾勒出她锁骨处晃动的白玉银杏吊坠——那是顾宪从拍卖图录上圈出的孤品,“恒泰寰宇的股票要是跌了,我可赔不起。”
雪白的肌肤和玉质相近,温度也相近。“顾家的和田玉”,还真是格外应景。
池赟忽然握住她想要收回的手,金属袖扣硌着她腕间医疗手环:“股票跌了,就把你抵押给董事会。”他指腹擦过她无名指婚戒,“反正顾家的‘和田玉’,够抵十个涨停板。”
医疗手环突然发出警报,顾嫣笑着抵住他胸膛:“想什么呢?顾家的‘和田玉’无价。”
“今天想去哪?”他打开衣柜,在成套的西装间精准抽出件雾霾蓝休闲装,“植物园新开了药用花卉展。”
顾嫣赤脚踩上羊毛地毯,足尖陷进顾家送来的波斯手工毯,眼神灿若繁星:“池总以前陪女孩子出去吗?”她拉开窗帘,秋阳立刻涌进来亲吻她发梢,“贝贝不算。”
“没有,”池赟保持着有问必答的风度,哪怕顾嫣随口一问,他也答得也没有半分敷衍。
顾嫣无奈笑了笑,一副原来如此外加果然如此的了然。
她摸出手机,调出非遗展的邀请函,“云锦博物馆今天有缂丝复原展。”
不喜欢花,喜欢这个?
池赟扫过展品名录,目光在“明代十二章纹衮服”上顿了顿:“你一直都关注这场展?”
“本来打算自己去的。”顾嫣晃了晃手机,“但池总要是愿意当解说员……”
池赟忽然握住她手腕,指腹摩挲着医疗手环的监测屏。昨夜21:28的心跳记录异常平稳,像她永远从容的性子。
“十点出发。”他起身系衬衫纽扣,露出后背淡红的抓痕——昨夜顾嫣咳疾发作时无意识留下的,“今天天气不错,不过还是要以防万一,穿厚点儿。降水概率不大,也得备把伞……”
顾嫣怔住,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化身唐僧的顾宪:“先吃早餐吧,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