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墨其实很温柔。那天我确定了这个结论。
我满心沉溺在他的温柔乡里,以至于忘了外面对他杀人如麻的传闻。
结果后来某天,当府兵将他的一名近卫押上前来时,李承墨阴沉了脸色。
我刚好路过,清晰地听到他对地上跪着的男子说:
「炮烙,车裂,凌迟,本王许你自选一样了结。」
那轻描淡写的话,听起来熟稔到不行,令我忍不住一哆嗦。
了解了情况才知道,原来这是在淮安王府当差多年的一名侍卫,负责看管仓库,犯的罪是偷盗,盗取了王爷的玉佩。
他供认不讳,说以为那玉佩在库房闲置已久,发现不了才偷的。
我连忙轻咳了咳说:
「监守自盗可还行?这位小郎君,王爷对你还不够恩赏吗?你怎能这样贪得无厌……」
那小侍卫边哭边解释:「王爷恩赏上下,奴感激不尽,只是奴的银饷全给好赌的哥哥还了债,家里老母又生了病,无钱医治,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奴有罪!」
「嗯,虽手脚不干净,但是有苦衷吧,罪不至此。」我悄悄觑了一眼李承墨。
「可是他背叛了我。」他有些不悦地回视向我。
「王爷所说的背叛,无非就是他偷盗了件珠宝,但是人都会犯错,何况他有苦衷在身,法外也不外乎人情。」
「古今的贤君明主,不止以严刑厉法治天下,更有宅心仁厚的气度在。」我继续说。
贤君明主……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僭越之语,却见他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盯着我。
转而还是淡漠道:
「赐白绫罢,既然王妃发话,本王替你换一个爽快点的。」
……得,劝了等于没劝。
「月底是我生辰,不能见杀生之事,否则对我不好。」我只得开始瞎编,理直气壮地说。
最终在我的软磨硬泡下,李承墨还是答应放了那小侍卫,只杖责二十并遣出王府,以儆效尤。
并且把那玉佩赏给他,让他当掉给老母亲治病。
「父母在,不远游。莫要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后悔也晚了。」遣走他时,李承墨冷不丁对那小侍卫说。
说这话时,我注意到了他眉宇间隐隐埋藏的失意。
或许,这个看似阴郁狠辣的男人心里,有着不可言说的秘密。
…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方战乱逾甚,西南土司又揭竿而起。
李承墨被圣上下令,作为亲王领兵出征,平息西南叛乱。
我非要跟着,因为会点医术,假如他受伤,方便帮他医治伤情。
他沉声道:「沙场上刀剑无眼,你一介弱质芊芊的女儿家,何故要跟着本王去冒险?」
乖乖,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按大瑾朝规矩,身为王妃我还不是要陪葬吗?!
我不满地撅起嘴,「正是因为沙场上刀剑无语,我要去保护你。王爷活着,我才能好好活着。」
李承墨迎上我倔强的目光,突然一笑,语气软得不像话:
「傻囡囡。」
他伸出修长分明的手摸了摸我的头。
摸就摸吧,那眼神里都要溢出来的宠溺是怎么回事?
我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一向冷漠寡情的淮安王,这段时日越来越不对劲了。
尤其是跟我说话的时候,颇有种异样的柔情。
廿三日,西南土司联合阿坝州官谋反,虽是乌合之众,可地势险要,增援速度又不足,敌众我寡,只能智取。
李承墨率领的军队在地势优越的谷上驻扎。
当晚,他派去敌方当卧底的幕僚,满身是血的前来,把睡眼惺忪的我吓了一跳。
然而,他手握紧急军情,是半分也耽误不得的。
军医连忙帮他止血治疗,结果幕僚已经被殴打至一半面瘫,嘴说不出话来,手也震颤写不了字。
他自己也急得懊恼不已。
而几名军医除了止血包扎,也束手无策。
「无用竖子,延误了军机,这可如何是好!」
暴脾气的副将军愤愤道,李承墨也眉头紧锁。毕竟派过去当卧底的死士就回来了这么一个。
这时,沉默半天的我忽然提议,可以用针灸法治疗他的面瘫和震颤。
李承墨握了握我的手,问我:
「你可有把握?」
我知道他担心,毕竟这位幕僚的情况可以说非常严重与危急,于是斩钉截铁地答:
「那夜还是我施针救了你性命,如今倒不信任我了吗?」
他点点头,转头吩咐。
「好,本王相信你。来人,扶他过去备好一切,方便王妃施针。」
不出所料,在我用那套绝世针灸法替他针灸完后,果然立竿见影让幕僚恢复,还写下了重要军情。
那将是抵御西南土司的关键把柄。
一切安顿好后,营帐里只剩下我和李承墨。他问我为何会施针,我告诉了他娘亲的事。
「其实,像我娘亲这样有才的女子,三百六十行都有,却苦于规矩束缚,难以施展才华和抱负。」我不甘心道。
「今日本王也算领教到了。便向你承诺,来日若有机会,一定满足你娘亲的夙愿。」
他捏起我的下颌,似乎对我小福星的命格确凿无疑,清风拂山岚般抚过我的脸颊,勾唇笑起:
「卿卿如此美貌,又医术绝妙,本王当真是捡到了宝贝。」
歪歪,你才意识到吗?
我挑衅地回视过去,正对上他一双深邃的眸子,这双眼睛里本不知该装着多少复杂。
可是现在与我对视时,却涤荡着莫名的澄澈,令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