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阳光灼烤着沐泽的脸颊,新鲜的草木气息涌入肺腑,这本该是生还的喜悦,此刻却如同最冰冷的嘲讽。
他躺在松软的草地上,身下是濒死的矿工汉子,不远处是昏迷的少女,而身后……是那座由嶙峋巨石堆砌而成、埋葬了最后一线希望与那个倔强小生命的沉默坟墓。
烟尘缓缓沉降,露出被巨石彻底封死的、曾经是隘口的地方。
那里只有冰冷的岩石,再无一丝缝隙。
小男孩最后那声充满极致惊恐与绝望的“不——”,仿佛还在沐泽的耳畔尖啸,狠狠地撕扯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守护……契约……
这两个词,此刻重若千钧,带着冰冷的铁锈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他守护了什么?
一个重伤垂死、气息奄奄的矿工?一个身份成谜、昏迷不醒的少女?而那个在绝望中紧握最后希望、用稚嫩肩膀背负父亲重担的小男孩,却永远留在了黑暗里。
“呃……”身下的矿工汉子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蚊蚋般的呻吟,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这微弱的动静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沐泽被负罪感和无力感冻结的思绪。
“不能停下!至少……至少他救出来的这两个人,还活着!”
一股近乎蛮横的意志从灵魂深处爆发,强行驱动着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
沐泽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刺痛和血腥味让他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一丝。
他挣扎着,用那条焦黑、剧痛却奇迹般在剑纹暖流下缓慢修复的右臂撑起身体,跪坐起来。
顾不上检查自己的伤势,沐泽立刻俯身查看矿工的情况。
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
汉子脸色灰败如纸,嘴唇乌紫,胸口的简易包扎早已被鲜血和污秽的晶尘浸透,散发出不祥的腥气。
他的一条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骨折处肿胀发黑。
最致命的是内腑的伤势和失血过多,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
“必须立刻处理!”沐泽心中发紧。他环顾四周,这是一片相对平缓的山坡,杂草丛生,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流过。
暂时安全,但绝非久留之地。龙皇派的人随时可能循着战斗波动和邪能气息追来。
他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再次从自己破烂不堪、沾满血污的衣袍上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衬布条。
这一次,他撕得更彻底,几乎露出了精赤的上身,焦黑的伤口和纵横交错的淤青在阳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他小心翼翼地为矿工解开之前的包扎,看到那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紫黑色的伤口时,眉头拧得更紧。这不仅是物理创伤,更残留着源骸污秽邪能的侵蚀!
他快速用溪水清洗了伤口——冰冷的水刺激得矿工无意识地抽搐,却也让伤口暴露得更清晰。
沐泽将新的布条用力勒紧在矿工的胸口和断腿处,进行更彻底的止血和固定。
他手法粗糙却异常果断,每一次用力都牵动着自己的伤口,冷汗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
做完这一切,沐泽几乎虚脱。他靠在旁边一块被阳光晒得微温的石头上,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的灼痛。
离开!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目标只有一个:西城。那是这片矿区边缘唯一还算有点秩序和人烟的地方,混乱、肮脏,但至少可能有医师,有躲藏的地方。
他艰难地挪到昏迷的少女身边。她的呼吸还算平稳,锁骨处的符文彻底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
沐泽脱下自己仅剩的、还算完整的外袍,将她包裹起来,遮住那身引人注目的奇特服饰。
接下来是最大的难题:如何同时带走两个完全无法行动的人?
时间紧迫,由不得他多想。
沐泽的目光落在山坡下几棵被雷劈断的枯树上。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用断剑砍下两根相对笔直、坚韧的树干,又撕下矿工身上稍大块的破布和藤蔓,迅速在两根树干之间编织成一个简陋的担架。
将矿工汉子小心地挪到担架上固定好,沐泽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喘息片刻,咬紧牙关,将昏迷的少女背在背上,用布条紧紧缚住。少女的身体很轻,但对于此刻的沐泽来说,却重如山岳。
最后,他用那条剧痛的右臂和相对完好的左臂,抓住担架前方的横杆,将全身的力量压上去,开始拖动。
走!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拖拽着担架,背负着少女,沐泽感觉自己像一头濒死的驮兽,在崎岖的山坡上艰难前行。
担架在碎石和草根上颠簸,矿工汉子偶尔发出痛苦的闷哼。
背后的少女头颅无力地垂在他颈边,温热的呼吸拂过皮肤,带着一丝奇异的、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竟奇迹般地稍微缓解了他肺腑的灼痛。
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简陋的布条,模糊了视线。
背后的巨石坟冢越来越远,但小男孩最后那声绝望的尖叫,却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每一次脚步踉跄,每一次因剧痛而眼前发黑,那声音就变得格外清晰。
“爹…撑住啊……”小男孩哭喊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沐泽喉头滚动,咽下翻涌的血腥和苦涩,眼神却如同淬火的钢铁,死死盯着前方隐约可见的、代表着矿区边缘与西城接壤地带的稀疏树林。
那里,是通往混乱生机的唯一路径。
西城。
离开崩塌矿区的范围,并不意味着安全。
五色门的爪牙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必定在四处搜寻幸存者和“源骸”的线索。
沐泽专挑最偏僻、最难行的路径,避开任何可能有人烟的大路。
饥饿、干渴、伤痛如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
他背上的少女始终昏迷,气息微弱但稳定。
担架上的矿工汉子情况却急转直下,伤口渗出的血变成了暗黑色,带着一股腐败的恶臭,邪能的侵蚀在加速。
他的呼吸时断时续,体温低得吓人。沐泽每隔一段时间就不得不停下来,用所剩无几的清水为他润唇,检查伤口,强行输入一丝微弱的灵力吊住那口气。
每一次输入灵力,都如同在燃烧他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一天一夜的艰难跋涉,沐泽仅靠着野果和溪水支撑,身上的伤口在汗水和摩擦下开始发炎,高烧开始侵袭他的神智。
视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耳边除了风声、担架的拖拽声,就是小男孩的哭喊和矿工痛苦的呻吟交织成的魔音。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倒下时,前方稀疏的树林终于到了尽头。
一条被车轮压得泥泞不堪的土路出现在眼前,蜿蜒着通向远方一片低矮、杂乱、笼罩在灰蒙蒙烟尘中的庞大建筑群——西城。
然而,希望近在咫尺,危险也骤然降临!
一队身着五色门低级弟子服饰的巡逻队,正从土路的另一端策马而来,马蹄溅起泥浆,气势汹汹。
他们显然是来封锁矿区周边、盘查可疑人物的!
沐泽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此刻的形象:赤裸的上身布满狰狞伤口,背着昏迷少女,拖着一个浑身血污、奄奄一息的矿工,简直就是在脸上写着“矿区逃犯”四个大字!
他猛地将担架拖进路旁茂密的灌木丛中,自己也背着少女匍匐下去,屏住呼吸。
冰冷的泥浆和腐烂的落叶气味瞬间包裹了他。
马蹄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粗鲁的呼喝和交谈。
“妈的,那破矿洞塌得真够彻底的,连个鬼影都没了!”
“上面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特别是那个‘源骸’,还有可能接触过它的人!”
“这破地方,能有什么人?除了那些下贱的矿耗子……”
“仔细搜搜!听说塌方前有人看到过可疑身影往这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