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染血污的面孔上，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与冰冷决绝的眼睛，如同淬火的寒刃，死死钉在鬼手老头脸上。那眼神里的意志太过纯粹，太过疯狂，带着一种濒死野兽拖人同归于尽的凶戾，让见惯了生死、自认心硬如铁的老鬼手，也感到一丝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救她。稳…稳住她的情况。矿工…尽力。你要的东西…我给你。钱…我会弄到。”
“若你敢动别的心思…或她有事…我死之前，必拉你…陪葬！”
嘶哑如破锣的声音，带着血沫的腥气，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铁钉，沉重而清晰。
鬼手老头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难看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他浑浊的眼中，贪婪依旧灼热，但忌惮也更深了。这小子，骨头比他想象的还要硬，那股子狠劲儿，不是装出来的。真要逼急了，他绝对做得出来。
“嘿嘿……年纪不大，口气不小。”老头干笑两声，掩饰着那一丝心悸，用那只完好的手拍了拍沾满药粉的衣襟，“老头子我虽然贪财，但也惜命。只要你守规矩，老头子我也讲信用。”
他挪动着步子，避开沐泽那噬人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绕到少女躺着的破板床边。浑浊的老眼再次仔细地扫视着少女苍白的面容和微微起伏的胸口，尤其是在她额心和手腕那些布满裂纹、光芒黯淡的药膏上停留许久，枯瘦的手指凌空虚点了几下，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啧……”他咂了咂嘴，眉头皱得更紧，“这女娃子体内的‘魂根’……古怪得很。被你的龙力和我的药引子一搅合，像是惊醒了什么不该醒的东西，现在虚得厉害，又乱得厉害。强行固魂的药，她现在这身子骨根本承受不住，只会加速崩溃。只能先用‘宁神散’稳住她那点微弱的心神，吊住生机，再想办法慢慢梳理……”
他从腰间一个油腻腻的皮袋里，摸索出一个小得可怜的、灰扑扑的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极少量的、近乎无色的粉末。他极其吝啬地用指甲尖挑起一点点，分别吹入少女的鼻孔。
那粉末几乎无色无味，但少女紧锁的眉头，在粉末入鼻后，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丝，虽然痛苦依旧盘踞在眉宇间，但那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的弦，似乎被一股极其微弱的力量暂时维系住了，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一点点，不再那么急促得令人心慌。
守护契约传来的悸动，依旧微弱混乱，但那种濒临断裂的尖锐刺痛感，确实稍稍缓和了一丝。沐泽紧绷的心弦，这才敢稍稍松开一丝缝隙。
“好了，一天之内，她死不了。”鬼手老头收回手，语气淡漠，“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想真正稳住甚至梳理她体内那乱麻，需要‘固魂草’和‘引魂木髓’做主药配制的‘安魂引’，那玩意儿……嘿嘿，黑街鬼市里偶尔能见到，价格嘛，够买十条你这样的贱命了。”他瞥了沐泽一眼，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沐泽沉默。固魂草，引魂木髓……这两个名字如同两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他的心头。但他没有选择。
老头又走到矿工汉子身边，随意地翻了翻他的眼皮，搭了搭脉，摇了摇头：“这个，没救了。邪能已经彻底毁了根基，肺腑烂了大半，神仙难救。给他点‘止疼散’，让他少受点罪，安静上路吧。”他从另一个袋子里摸出一点黑乎乎的粉末，直接撒在矿工汉子胸口的焦黑药痂上。那粉末似乎有麻痹作用，矿工汉子原本痛苦扭曲的面容，竟然真的平复了一些，只剩下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喘息。
做完这些，老头慢吞吞地走回他那张布满污垢的木桌旁，用那只完好的手，拿起一个边缘破损的粗陶碗，又从桌子底下拖出一个散发着浓烈腥臭味的黑坛子，用木勺舀了小半碗粘稠的、暗绿色的液体。
“喏。”他把碗推到桌子边缘，浑浊的眼睛盯着沐泽，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贪婪的笑意，“你要的东西，老头子我给了。现在，该你了。第一步，先把这碗‘蚀骨引’喝了。”
沐泽的目光落在那碗暗绿色的液体上。浓烈的腥臭混合着一种刺鼻的辛辣气味扑面而来，仅仅是闻着，就让人胃里翻江倒海。碗底似乎还有些未化开的、颜色更深的沉淀物。这就是所谓的“蚀骨引”？专门引动他体内蚀骨毒源和精纯邪能残渣的毒药！
“别磨蹭！”鬼手老头的声音带着催促和威胁，“老头子我的耐心有限。喝了它，你体内的毒源和邪能残渣才会被引动、析出，我才能取走！否则，之前的交易，作废！”他那只焦黑的右手，威胁性地在桌面上敲了敲。
矿工垂死的喘息，少女微弱但平稳了一分的呼吸，守护契约传来的微弱悸动……还有门外西城夜色里无处不在的龙皇派阴影……这一切，都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沐泽的神经上。
没有退路。
沐泽撑着剧痛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撕裂的伤口，新生的龙鳞虚影在皮肉下发出微弱的抗议。他一步一步，踉跄地走到桌前，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
他伸出手，那只布满焦痕、血污和泥泞的手，颤抖着，握住了冰冷的粗陶碗。
碗里的暗绿色液体，倒映着他自己狼狈不堪、如同恶鬼般的面容，还有鬼手老头那双充满了贪婪、期待和残忍的眼睛。
沐泽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药味、血腥和腐臭的空气。
然后，他猛地仰头！
咕咚！咕咚！
粘稠、腥臭、辛辣得如同滚烫岩浆混合着腐烂内脏的液体，顺着喉咙疯狂灌入！所过之处，食道、胃部瞬间传来刀割般的剧痛！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寒、暴戾、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气息，在他体内轰然炸开！
“呃——！”沐泽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的陶碗“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体内的蚀骨毒源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沸腾、暴动！那些原本被龙丹之力强行压制、净化的邪能晶尘残渣，也在这“蚀骨引”的刺激下，如同沉睡的毒虫被唤醒，疯狂地挣扎、析出！
剧痛！比之前净化邪能、冲击封印更加猛烈的剧痛！如同有无数根冰冷的毒针，从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的深处同时刺出！又像是有无数只贪婪的蚂蚁，在啃噬他的骨髓，汲取他最后的力量！
噗！噗！
几口颜色更加暗沉、甚至带着丝丝缕缕诡异绿芒的污血，无法抑制地从沐泽口中喷出，溅在肮脏的地面和桌腿上，发出更加剧烈的“滋滋”腐蚀声，冒出更加浓烈的、带着腥甜和死亡气息的黑烟！
他裸露的上身，那些狰狞的伤口边缘，尤其是右臂焦黑与新生龙鳞的交界处，以及胸口闪烁着金红光点的创口深处，开始渗出一种粘稠的、暗绿色的、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液体！这正是被“蚀骨引”强行引动、析出的蚀骨毒源和精纯邪能残渣的混合物！
“好！很好！就是这样！”鬼手老头兴奋得声音都在发颤！他那只完好的手迅速拿起一个边缘锋利、材质奇特的黑色骨片和一个同样材质的小瓶，如同最娴熟的屠夫，精准而贪婪地刮取着沐泽伤口处渗出的暗绿色毒液，小心翼翼地装入瓶中！每刮取一点，他浑浊眼中的贪婪光芒就炽热一分！
沐泽的身体在剧毒的侵蚀和力量被强行抽取的双重痛苦下，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剧烈地摇晃着。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崩裂，鲜血顺着嘴角淌下，与暗绿色的毒液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加污秽的颜色。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断，唯有守护契约那微弱却坚韧的链接，以及心中那不屈的执念，支撑着他没有彻底倒下。
刮取的过程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鬼手老头心满意足地将最后一滴暗绿色毒液刮入小瓶，并用特制的骨塞封好时，沐泽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身体蜷缩起来，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虾米，只剩下剧烈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
“呼……”鬼手老头长长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那瓶价值连城的毒液收好，浑浊的目光落在蜷缩在地、气息奄奄的沐泽身上，带着一种看待珍贵材料的满意和冷酷，“第二步，钱。或者等值的东西。天亮之前，我要见到。否则……”他阴森地笑了笑，目光扫过少女和矿工，“你知道后果。”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恶意：“对了，提醒你一句。‘蚀骨引’的药力会持续发作，大概……三个时辰？它会不断引动你体内的毒源和邪能残渣析出，同时也会加剧你的痛苦，侵蚀你的生机。没有解药，或者足够强的外力压制，你会活活痛死，或者被自己体内析出的毒液腐蚀成一滩烂泥。所以……你最好动作快点。”
沐泽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上，身体因为蚀骨引持续发作的剧痛而微微抽搐。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如同被无数毒针穿刺的内腑。鬼手老头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残存的意识里。
钱。天亮之前。三个时辰的倒计时，每一秒都伴随着蚀骨的痛苦和死亡的逼近。
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汗水和血污的遮蔽，最后看了一眼破板床上依旧昏迷、但呼吸稍稳的少女，还有那个被止疼散麻痹、静静等待死亡的矿工。
守护的契约，沉重的负担，还有……必须活下去的执念。
沐泽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双手撑地，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重新站了起来。身体摇晃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会再次倒下。他抹了一把嘴角混合着血污和暗绿毒液的污渍，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了鬼手老头一眼。
没有言语。但那眼神，比任何威胁都更加冰冷。
然后，他拖着如同灌满了铅、又被无数毒虫啃噬的沉重身躯，一步一步，踉跄而坚定地，走向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门外，是西城混乱、危险、却也是唯一生路的沉沉夜色。
鬼手老头浑浊的目光追随着沐泽摇晃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嘴角那抹贪婪而残忍的笑意缓缓扩大。他低头，摩挲着怀中那瓶温热的、蕴含着恐怖毒性和巨大价值的暗绿色液体，浑浊的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龙丹……嘿嘿……蚀骨毒源……邪能残渣……还有那古怪的女娃子……这笔买卖，越来越有意思了……”
破败的木屋内，只剩下油灯摇曳的微光，矿工垂死的微弱气息，少女痛苦的轻呓，以及老头贪婪的低语在污浊的空气里交织。
而沐泽，已踉跄地撞入了西城边缘那如同巨兽肠胃般幽深、混乱、危机四伏的黑暗小巷之中。每一步，都在与蚀骨的痛苦和死亡的倒计时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