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仙哇哇哭起来,抓住绳子:
“妈,我不让你上吊!”
“啊……啊……你妈没活路了!”
魏宝珠挣脱周雨仙的手往外跑,还张着大嘴干号,没一滴眼泪。
周雨仙没有多大力气,拖住老周婆子胳膊不放,喊弟弟妹妹们帮忙。
“你们还瞅啥呀,妈要上吊了!”
弟弟妹妹们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拽胳膊的拽胳膊,抱腿的抱腿。
“妈呀……”
“妈呀……”
顿时,老周家哭声一片。
周友也怕他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寻短见。
虽然这个老婆不可心,但以他的条件,也就能说上这样档次的老婆了。
这个老婆死了,还有哪个瞎眼睛的女人,能嫁给他这个耍钱鬼呢。
六个孩子,大的大,小的小,已经被魏宝珠惯坏了,什么家务都不会干。
馇粥也能馇糊了,熬菜比咸盐还咸。
他呢,耍钱是强项,没有力气,扛二十斤苞米就上喘,做家务一窍不通,连饭都不会做,下地总是挨拉,铲地常把草留下,把苗给耪下来,被扣工分。
没了这个老婆,他这个家不就完蛋了吗。
可是,他总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也真拉不下面子,低三下四去赵志鹏家赔礼道歉。
忽然,他看到水灵灵的大女儿,一个好办法出现在他脑子里。
“宝珠,别嚎了,我有办法了!”
周友这句话非常好使,老周婆子立刻不嚎了,像老抱子一样,拖着一帮儿女回到屋里,一屁股坐在炕上。
“老周,有啥办法?”
“一个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雨仙跟我去!”
“她去能噶哈呀?干仗啊,你们爷俩儿也不顶一个!”
“你就知道干仗!”周友得意地说,“其实,大学士这小子还是挺好的,他很给老革命争气,考上了大学。他们一家,都是正经——”
老周婆明白周友打的什么主意了。
她打断周友的话:
“咋的,你要和老革命家噶亲呀!”
周友很认真,“对啊!我就是想和老革命噶亲。你想,大学士成了你的姑爷,他还能让老丈母娘大头朝下走路吗!”
魏宝珠说:“他说了也不算了,刘建国带头,全生产队作证,赖也赖不掉呀!他们是想把我整死呀!”
“这还不好整吗,你要输了,让赵志鹏替你做惩罚。”周友说,“就这一个招了,你看行不行吧。”
老周婆子想了半天,终于表态:
“老周啊,现在不是咱们行不行啦,大学士考上了大学,就怕他们家不同意呀!”
“他有啥不干的。咱姑娘十六了,模样长得也好,他们家穷得叮当响,能说上个媳妇就不错了!”
“可大学士毕业就留在城里吃红本了,分了工作,就是工人阶级,是城里人了,能要雨仙吗!”
“咱不要一分彩礼,再给他家一麻袋苞米,再加五十斤黄豆,这便宜他家能不捡!就是不知道雨仙干不干?”
老周婆子马上问女儿:
“雨仙,你想不想嫁给大、不不,你想不想嫁给赵志鹏啊?”
赵志鹏被人歧视,就是因为他出类拔萃。
这样一位优秀的青年男人,哪个妙龄女孩不喜欢。
周雨仙已满16岁,春心萌动。
让她嫁给赵志鹏,她一百个愿意。
可是,同意这两个字,她说不出口。
她白嫩的脸面发烧,霎时布满红云,捂住脸,跑里屋去了。
老周婆子顿时喜笑颜开:
“哈哈,这丫头,害羞了。老周,明天我们娘俩儿去趟供销社,扯几尺布,给雨仙缝一身新衣服,你们爷俩儿就过去!”
周友想了想,“去找王大烟袋吧!”
王大烟袋,是远近闻名的媒婆,经常叼着一杆大烟袋,走东乡,串西乡,保媒拉纤。
因此,获得了这个绰号。
云桂芬和李经福就是她做的月老。
老周婆子忽然变脸:
“找她噶哈,还得给她送礼!一天天的,叼杆大烟袋,扭着大屁股,踅哒踅哒地,上嘴唇挨天,下嘴唇挨地,一说话吐沫星子乱飞,黑的能让她说白了,死人能让她说活了!”
“见面就说,大妹子,你家六个孩子,终身大事她包了,我能用着她!都骂她八百遍了,脸皮厚,锥子扎都不冒血,还没个记性!”
“我找谁,你就别管了!你这边抓紧。”
……
老周婆子领着周雨仙,去供销社扯了七尺布,买了两条粉绫子,一个发卡。
回到家,开始给女儿缝衣服。
这边,周友琢磨着,去老赵家该怎么开口。
可是,琢磨来琢磨去,越琢磨越觉得别扭。
哪有父亲领着女儿送上门的。
要多低贱,有多低贱。
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不被人家笑掉大牙可怪了!
他决定去找王大烟袋。
但是,去找王大烟袋,也不能空手去。
于是,他就买了二斤炉果,两把黄烟。
到了王大烟袋家,看大门关着,他冲着屋里叫道:
“有人吗?”
和所有人家一样,王大烟袋家也是坐北朝南的草房。
在农村,很难见到砖瓦房。
每户人家房前屋后,都有菜园子,里面种各种蔬菜。
有的人家前后都各有一个,有的人家只是房前有一个。
菜园子都用树枝,或者高粱秆、向日葵秆夹的一圈障子,阻挡家禽祸祸里面的蔬菜。
一般的,每家都会沿着障子里面,种一圈玉米、向日葵和豆角。
在障子中间开有一道木棍做的简易门,也是阻挡家禽的。
这门,一推就开,对人就是起个象征作用。
挡君子不挡小人。
王大烟袋正躺在炕上,叼着大烟袋抽烟,她欠身往窗外看看,见是周友,她没吱声,又躺下了。
因为要承包周友家六个孩子亲事,她没少挨老周婆子骂,所以,她对周友也很不满。
一个大老爷们儿,都管不好媳妇。
对周友为啥来她家,她也猜不透。
肯定不会是保媒的事。
因此,她懒得搭理对方。
她有一个姑娘一个儿子。
姑娘嫁到县城去了,儿子去煤矿做合同工。
去年,他丈夫去世,她就一个人过了。
“王嫂在家吗?”
周友看到王大烟袋看看他又躺下了,就又喊了一声。
“谁呀?”
看周友没有走的意思,手里好像还拎着什么东西,她就接了一声。
“我!”周友有意把炉果和黄烟往高举举。
王大烟袋动也没动,“进来吧!”
周友看王大烟袋一定记恨着他们,担心对方不接这份活,多少有些紧张。
进了屋,他先打声招呼:“王嫂在家呢。”
王大烟袋眼皮没撩,回了一句:
“眼神不好使呀!”
周友尴尬地笑笑,“嘿嘿,这两天闹眼睛。”
王大烟袋心里有怨气,也就不客气:
“耳朵呢,塞闭毛了!”
周友脸红到脖子,这求人的勾当,真难。
他把炉果和黄烟放在王大烟袋眼前。
“王嫂,听说你脚脖子受伤了,我来看看你,别嫌少!”
看到礼物,王大烟眉眼舒展开了,一骨碌坐起来:
“大兄弟,前天给他们介绍对象,把脚崴了。”
“脚崴了,可要好好养养,你这个红媒,还指着这两条腿呢!”
“没事儿,过两天就好了。”
这个时候,王大烟袋也没想到周友为女儿亲事而来,也不相信周友慰问她的脚伤。
夜猫进宅,无事不来。
难道这小子是看她单身一人,来打她的主意。
不过,要真是这个意思,她就把周友轰出去,让其在全屯子出大丑!
但当官还不打送礼的呢。
她用烟袋锅子指指炕沿,“大兄弟,别站着啦,快坐下!”
她把烟笸箩往前推推,“抽烟自己卷。谢谢你来看我,买啥东西呀!”
“都是一个屯子的,你又是嫂子,看看你是应该的!”
周友把烟笸箩往跟前捞捞,卷颗烟抽着。
两个人闲聊两句家常,周友就进入正题:
“王嫂,我家雨仙也不小了,我想求你帮忙介绍个对象!”
这很出乎王大烟袋预料。
“你媳妇不是不让我给你家孩子介绍对象吗。”
“她不让,我让。”
“她又骂我怎么办?”
“不会了,我跟她说了,他现在同意了!”
“你们相中谁家的小伙子了?”
“赵志鹏,老革命家那个小子!”
王大烟袋很奇怪,这两家,可是仇家,老周家怎么上赶着要和老赵家噶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