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穆两人后日之约已到,苏得莲早早安排了下人对褚樱好生照看,带着净心和几名随侍便出了门。刚出了院门,便见穆重华早已经等在院外,远远望去巷口停了一辆马车,苏得莲心中了然也不追问,只对着穆重华点了点头,道:“重华,还是如此守时。”
“理当如此。”穆重华惦记着一会要见到的人,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担忧,此刻颇有些心不在焉。
苏得莲也知他无意寒暄,也不恼,抖了抖缰绳,示意盗骊先行,一马当先,策马西去。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里的人儿已经颠得七荤八素,终是在一座幽静小院门口停了下来。
这座小院不大,安置在山脚下,几座零星散步左右的小宅为邻,山风一过,满山的树叶沙沙作响,引来林中栖息鸟雀鸣叫此起彼伏,一阵热闹后,再无它响,山中岁月四季轮回,日夜如复,未免凄冷了些。
“就是这里?他……在这里?”车中人搭着小丫头的手下了马车,这一路行来,路途坎坷,毛氏早被颠簸得面色苍白。
“夫人,正是这里。”
苏得莲命净心扣了院门。不多时,从院内传来了一老者应答:“谁呀,这就来,这就来。”
穆重华盯着那院门,院门里出来了一个半大老头子,布衣麻衫,一把半白的胡子,双眸无光,面上更是一派凄风苦雨。
“难不成,这就是……”
毛氏见穆重华那模样,似乎瞧见来人便要认定是那人,连忙道:“不是他”。心中更是暗道:“呸,呸,呸,他要是长这样,还值得我惦记了他二十年。”
几人候了片刻,有一男子来到堂前,瞧着模样是个中年男子,面色发白,身材消瘦修长,但从样貌来看,眉目俊秀,年轻时想来也是个翩翩少年郎。
毛氏左右瞧了来人片刻,双泪盈盈,一时竟然不能自已,柔声问道:“沈郎,是你吗?”
那个中年男子似乎也是颇为动容,见毛氏唤他,微微点了点头,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才道:“蓉芝,是我。”
“你,你,竟然……当年你到底是为什么?”
毛氏语噎,见他半晌不说话,心中一阵发慌,慌忙间一把扯过穆重华,推到那人面前,道:“你看看,这便是你的儿子,长得这般好,如今做了大将军,你都没见过。”
毛氏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气,让穆重华甚至觉得有些疼。他望着这个被母亲称为沈郎的人,许是自己的父亲人,心中竟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他盼着这一日似乎太久。
“好,好,好的很。”那沈郎君,瞧了穆重华更是十分激动,用袖子不断抹着双眼,口中除了好,竟然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了。
“沈郎,你身为西晟的王爷,怎会过得如此清苦?”
“蓉芝,这么多年,想不到我还能见到你,也算是余生再无遗憾。”
“既然你如此惦记我们,这么多年你为何躲在这凄苦之地。难不成为了躲我,你连王爷都不愿做了。”
“蓉芝,我并不是什么王爷。”
“怎么可能?沈郎你是骗我的是吧?”毛氏听他所言,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到那沈郎面前道:“你看看,这玉佩上明明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我出身宫中,我识得的,这玉佩上的锦龙是西晟皇族的图腾,别人怎敢用得?”
“蓉芝,这个玉佩不假,可我却是个冒牌货。”
这个被毛氏唤作沈郎之人,本是西晟城安王爷沈瑜奶母的儿子,本名李茂安,本应母亲做了成安王爷的奶妈,自小便于那成安王一同长大,两人虽不是同胞血亲,却是一奶所哺,自然感情颇笃。
两人常常腻在一处,李茂安能把成安王的身形语气学了七层,两人甚至偷偷换了身份,远远望去,不是特别熟悉的人也是不好分辨的。
就这样两人相伴着长到了成年,李茂安随着成安王沈瑜时常出入深宫,在宫中见到了毛荣芝,惊为天人,少年情窦初开,满心都是那毛氏的身影,但自知自己只是个随从,哪里敢肖想宫中的女人,即便是个宫女,那也是皇帝的女人。
可即便如此,情之一字哪能做到收放自如,随心而止。于是那李茂安瞒着成安王,带着他的信物偷入宫闱,原本只是想着远远望几眼,聊解相思之苦,可却是更加一发不可收拾。李茂安竟然为了接近佳人,感冒天下之大不韪,假借成安王的名头。
毛氏听他所言,犹如晴空霹雳,多年的守望俱都化成泡影。心中顿时化作无限怒火和悲愤,上前对着那沈郎就是一阵拳头,捶打在那人胸口。
毛氏虽是跋扈,但终归是一个娇弱女子,粉嫩拳头本没有什么力气,谁知道,几拳下来,那瘦弱的沈郎君居然咳个不停,慢慢的竟从嘴角不停地渗出血来。
毛氏吓得呆坐在地上,瞧着自己的双手,再瞧着自己惦念的郎君,那口中的鲜血涌出。
那开门的老者见到李茂安如此模样,倒是镇静自如,上前将人扶起,从李茂安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将瓶中的药丸塞到他嘴里,摇头道:“这位娘子,瞧着娇弱美貌,脾气可是够大,可小心些,李老爷这身子弱者呢。”
“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老病根了,咯血症。”
穆重华听着那老者所言,口中喃喃,道:“咯血症,还有多少时日?”
“咳咳,前些日子,那位姓苏的公子,找到我,说到你们母子,我竟没想到,我即将弥留之际,还有这样的好消息。即便是瘫在床上,见了你们母子之前,我是不会咽了这口气。”
李茂安瞧着眼前的俊朗公子,竟是不敢相信方才毛氏所说,对着那穆重华伸出手来道:“重华,我能这样叫你吗?当年我被蓉芝折服,我知她如天上的白鹤,我却低入尘埃,她心高气傲,知我出身并不会理我半分,可我就是鬼迷心窍般,为了她的一顾,我偷了王爷的信物,冒了王爷之名,如此不堪,可我一颗心里都是你的母亲,你们可能原谅我?”
穆重华曾经无数次从母亲口中听说过自己这位“王爷”父亲,即便在穆府受尽冷漠,可他心中暗暗收藏着自己的小秘密,他骨血里是皇室血脉,高贵血统,这个秘密支撑他熬过漫漫长夜,熬过那凄冷夜里双腿锥心般的疼痛,可如今这个李茂安的出现,让他曾经的骄傲变成了笑话。
穆重华心中翻滚了几个个儿,瞧着地上呆若木鸡的毛氏,又瞧了瞧瘫在地上的李茂安,心慢慢凉了下来,暗道:“果然,老天还是如此无情”。
他深深吸了口气,摸了摸怀里的铁盾,这是穆家军的信物,他还是号令千军的穆重华。想到这,穆重华凉的了心更加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