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听得脚步声临近,阿酒回过头,笑着同她招手:“你愣在那儿做什么?快来坐啊。”
瞧见她眸中的不防备,青衣顿感脚下被钉子戳穿,强行将她留在原地,密密麻麻的痛后知后觉地攀上来,叫她走不得只能硬受着。
“我、还要当差。”她极不自在地扯了个理由。
阿酒见她神色不对,朝她走近,“你病啦?”问话的功夫,食指已探向她的腕间,一息后收回手,“没问题啊。”
眼前时不时晃过她的手,耳畔传来她担心的呼唤:“青衣?青衣?”
青衣倏然回神,屏尽全力朝后退开的同时挥掉她的手,“我没事。”
阿酒怔怔地看着她,她从来没有这么凶过。
不仅她没想到,青衣也惊着了,致歉的话刚脱口就转弯岔过去了,“对……早些回内院去。”
“嗯。”阿酒木呐地应了声。
阵阵凉风袭来,亭内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从未有过的距离,阿酒神色尴尬,另外一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
“我……”
两人异口同声,而后戛然而止,寂了半晌后,亭内响起两道笑声。
“我不会杀你。”青衣从容地说完这句,率先侧过身,时不时用眼尾观察她的反应。
“我知道!”阿酒扬高声量,她才不担心这个呢!
“你心不够细,所以肃王和半夏才会把你调出内院,等抓到歹人,肯定会把你调回去的。”
青衣手扶刀柄,“在哪儿都一样,在外院待着我还更自在些。”
“还是没歹人的线索?”
阿酒摇摇头,下巴刚垂下去忽又昂起来,“有世子爷在,歹人肯定逃不了!”
……
两人聊了会儿,换好常服的景嵘羽过来了。
“外院的差事当得如何?”
“回世子爷的话,一切都好。”青衣行礼回道。
她退下后,景嵘羽和阿酒并未多逗留。
送阿酒回内院,他和肃王转而去书房商量公务。
城外一事后,他越发觉得肃清六部的必要,若他记得没错,户部尚书一直站在信王一方,就算信王大不如前,户部尚书却一如既往地支持他。
“胡尚书是历经两朝的老臣,迂腐得很,又油盐不进,信王是怎么入那老家伙的眼的?”
风游手里抛玩着苹果,玩事不恭地说道。
“皇兄并非庸才无能之辈,他文才出众,能入文臣的眼一点儿也不奇怪。”肃王解释道,像他这种粗鲁武夫,才是文臣最看不惯的。
风游接住苹果睨了他一眼,眼神中写了一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要想让家族立于朝堂不败之地,只谈欣赏可没用。”
“表兄什么意思?”风游把苹果抛给肃王,转而揣测道:“难不成信王私下许胡家什么了?”
“我瞧你和齐三公子合得来,他人脉广,你多去他那儿走走。”
“表兄,你饶了我吧!”风游双手捂住耳朵哀嚎,他对齐三没意见,可母亲不愿啊!
自打听说他时常出入齐三公子的院子,立刻就张罗起他的婚事来,三句离不开娶妻的好处,说不出五句就得提醒他远离姓齐的。
他再去……母亲会不会直接绑了他……
风游委屈巴巴地看向他们,一个把苹果咬得嘎蹦脆,一个抿茶不语,全然没有要帮他开解的意思。
他索性放下捂耳朵的手,腮帮子鼓鼓囊囊像夏夜荷露下偶尔露头的癞疙宝,气极了道:“去去去!和你们待一块儿还不如去齐三院里哪!”
这话倒说得没错,齐三院里除了香粉味浓一些,男人穿得露骨了些,摆件装饰俗气了些,其余倒还不错。
好吃好喝,齐三说话也很有趣,高门秘辛他信手拈来,好比现在。
“胡家嫡长子竟这么荒唐?”风游急慌慌吐掉葡萄皮,果肉囫囵嚼两下就咽进去,“胡尚书竟不管管?”
齐三啜口果酒,慢悠悠道:“嫡长子是胡尚书与原配所生,胡老与原配夫人感情颇深,原配死后,他对这个嫡子可想而知。
清流世家竟出个纨绔二世祖,可叹哪!”
风游点头表示赞同,嫡子欺侮小姨娘家的庶妹,人家姑娘有孕后竟又百般嫌弃不肯让她过门,使得怀身大肚的姑娘一头撞死……
啧啧啧,这种腌臜事,就是普通人家里也未必得见。
“胡尚书怎么就看好信王呢?”
按说胡尚书的性子,就是典型的宽以待己,严以律人,信王这种频繁惹出祸事的皇子,他该日日上奏要求陛下废黜才是,怎么还护上了?
齐三放下杯盏,一手扶额一手搁于膝上,姿态说不出的慵懒,“那姑娘的娘家告上府衙,当时身为大皇子的信王出面帮其摆平,恩威并施让人家撤告,胡尚书能不承人情?”
“不光如此,胡家那个不争气这些年来没少惹出人命,哪次不是打着信王殿下的名头,有子如此,胡尚书也只能继续和信王绑在同一条船上。”
“造孽啊!”风游气道,一条人命不够,他竟躲在信王羽翼下越发没遮拦,“就没旁人看不惯上告陛下么?”
齐三轻笑一声,“他学乖了,不招惹清白人家的姑娘,专去清河巷那等地方,卖了身的姑娘是死是活,也就是赔多少银两的事儿,哪有人管花楼姑娘的生死。”
闻言,风游一掌拍向桌面,桌上的果盘零散落下,发出‘咣啷’巨响,“岂有此理!爷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世子让你来探消息,没让你逞凶斗狠。”
真实目的被他当众挑破,风游尴尬地挠挠额角,“我来也不全是表兄授意,就是见你老窝在院里,那有什么趣儿?外头风光正好,赏景打马好不自在。”
‘轰隆隆’
几道雷声后,豆大的雨点无情地浇下来,伴随着划开天际的闪电,风游的内心就和外面的花叶一样,稀碎。
“风光正好?”齐三似笑非笑地重复他之前的话。
风游硬着头皮对上他调笑的目光,“总而言之,爷要去揍那个人渣,你跟是不跟?”
“跟啊。”
齐三正正袍子,起身,“风小爷带银子了吗?清河巷那种地方,没个千八百两,可见不着那儿的贵客。”
“千……这么多钱?”风游惊道,拆了他也变不出这么多银两啊!
“无妨无妨,”齐三走近他,“砚书先替风小游付了,赶明儿去找世子报账。”
戌时已至,清河巷正热闹的时候。
齐砚书虽不是清河巷的常客,但他的名头还有谁人不知的,楼里的姑娘见他带了个模样俊朗的公子,纷纷倚在窗边探头观望。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才在靠西的花楼前定住脚,风游抬头一瞧,眉目蹙了蹙,缓缓念出刻在匾额上的字:“挽月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