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府
青衣不知道跪了多久,小腿下的麻木往上蔓延,腰、腿……她整个脑子都是木的。
直至夜深,这间院子无一人踏足。
她手掌撑地,膝盖刚离地又重重地坠下去,四五次后,她才勉强站直身子。
小院以外烛火通明,唯有她脚下之地隐于一片黑暗中,青衣攥紧拳头朝外走了几步,眸中的光时亮时微弱,揉杂在一块儿,叫她自己也摸不清到底想干什么。
等她回过神,人已经站在世子爷的面前。
景嵘羽坐在雕花梨木椅内,掀起眼帘看她一眼,并不急于催促她。
他呷口茶,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骨节分明的食指拿起配茶的点心,是阿酒素日爱吃的,浅尝一口,甜糯糯的,和某人一样。
青衣垂首站在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过来,她后脊的汗一阵一阵,自来此便没停过。
“属下……属……”
她顿了顿,咬牙道:“属下没害肃王妃。”
景嵘羽放下点心,掸掉食指上粘的面粉屑,未曾开口。
青衣怕他不信,继续说道:“属下可以立誓!”说着她单膝下跪,手作发誓状,“若有半句谎话,叫属下不得好死,身首异处。”
“还有呢?”
话音落地,青衣气息不定,良久,她壮着胆子抬头,“属下的二哥现今何处?”
“死了。”景嵘羽对上她的眼神,狭长的眼眸中尽是坦荡,“自杀,至于因何自杀,与找上你的人脱不了干系。”
青衣挺直的腰背瞬间垮下去,喃喃道:“真的……死了……”
“为什么……世子爷为什么不告诉我和大哥!”她睁着猩红的眼眸,大声质问:“二哥为世子爷出生入死多年,纵使他没办好差事,使姑娘受了委屈,但那是一条命!世子爷真的心狠至此!”
“他做了旁人的棋子,对常念下手,杀黄大夫,还妄想把永安侯府送进信王预设的圈套。”
景嵘羽紧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本世子说了,他是自杀,因何自杀,你该去问当初找上他的人。”
每个字都飘到她耳朵里,但也仅仅是听到了而已,青衣怔怔地开口,唇瓣喃动,却是一声儿都未发出。
她该信谁的话?
“那世子爷为何不告诉我和大哥!”
“你觉得他会想让你们知道一切吗?”
“你们因何进侯府?你和青泉病得不轻,在他进侯府后病就好了,你觉得一切都是巧合?”
“纵使你对本世子有恨,也不该把主意打到旁人身上,如果你与阿酒素不相识,是不是要趁人不注意,一剑杀了她!”
景嵘羽的语速越来越快,说到最后眼神中的杀气如柄柄飞刀向她射去,躲过致命的要害,专挑会使人痛苦不堪的部位,叫人完全使不出招架之力,只能硬生生受下。
青衣紧抿着唇不应话,她确实想过,要替二哥报仇,要让世子爷痛,而让他痛最好的法子就是——杀了阿酒。
她才不管别人的命令,也不管阿酒有何用处,满心满眼想的只有两个字,报仇。
可真当阿酒站到她面前,她握剑的手就发颤,硬不下心肠……动不了手……
景嵘羽看到她眸中的光渐渐暗下去,继续道:“你没有害半夏,但你对害她的凶手手下留情,这与害她有何异?”
那日,他和阿酒去偏房,一见余太医身上的伤就知道青衣与他是一伙的,青衣审讯的本事他是知道的,有得是让人痛不欲生的法子,打得人皮开肉绽却不伤筋动骨,不正是做给别人看的?
“不是!”青衣否认道:“我心里也恨余太医,他拿二哥的事与我换一命,我不敢应,只答应他,能熬过刑讯就放了他。”
景嵘羽冷哼一声,想得倒美,“青城已经被人蒙骗致死,你呢,也要步他后尘?”
“不!我要让他们死,我要为二哥报仇!”青衣哭喊道:“他们说阿酒前些日子被关在宫中,是因为二哥疏忽,世子爷疑心他,让,让黄大夫去审他。
二哥失手杀了黄大夫,世子爷杀了他!”
“我不敢信,可几番去侯府打探,府中人都说好些日子不见黄大夫了,我不得不信!”
她越哭越凶,肩膀不停地颤动,哭到最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我只想……报仇……”
景嵘羽接过她的话,“你想报仇,很好,揪出那些人,本世子绝不会拦你。”
他起身,“青城与我名为主仆,实为兄弟,就算他有谋害侯府之心,我也不曾想过杀他。”
这是他最后一次解释,信与不信皆看她。
语毕,他赠予她一室清寂……
出院子时,正巧遇上匆匆赶来的阿酒。
“你、呃、”阿酒偏头往院内瞧,她是听说青衣哭哭啼啼才赶来的,但见着世子爷与平常无异,倒不好开口问了。
她常说青衣是托生错了女身,性子比男儿还要强,能叫她哭肯定是知道青城被关起来了。
“她、她还好吧?”
想了想她还是问出口。
景嵘羽大手覆住她的肩头,往亭子带,把青城做过的事俱样告诉她。
夜华如水,亭子下的荷叶泛着星星点点的月光,他的声音清润柔和,如微风拂面,但阿酒就是觉得冷,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也是……为了她……吗?
她头次怀疑自己是谁,想着便问出口。
问话时,她澄澈的黑眸似蒙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疑惑有自责还有些他品不出的情绪。
它们横隔在她前面,好像要把她整个人包裹住,叫他再不能随心所欲地搂她在怀。
景嵘羽一把搂过她,手掌摩挲柔顺的额顶,“你就是阿酒啊。”叹息之余带了抹温柔缱绻。
“只是、阿酒?”
“只是阿酒。”
阿酒伸出手抱住他,小脑袋越发往他胸口拱,她能握住的东西太少太少了,从来都由不得她,唯这一人,总是坚定不移地站在她看得到够得着的地方,她嗡着声说道:“对,我是阿酒,只是阿酒。”